杀人时,就要做好被杀的觉悟。
但卡特琳娜·德·帕泽,或是“林骁”,并没有这样的“觉悟”。但没做好“觉悟”的她,却更先看到生命在自己的面前逝去。
半秒之内,先是惊诧与不可思议,接着是惊恐,继而是为刚刚的“同伴”复仇的恨意,其后是伤感与自我憎恶,最后是平静。
贝内托特就要逃走了。现在,卡特琳娜知道,不论如何,至少,至少,内里·马西尼萨的死,至少不能是毫无意义的死亡!
马尔科已经追了出去。他不打算让卡特琳娜“冒险”。卡特琳娜从撕下裙角,飞快缠在脚腕。翻腾的情绪让崴脚的疼痛一时间没有进入她的大脑。
现在她尽力让自己拥有那样的“觉悟”。
内里的死绝对不是“毫无意义的死亡”——他发现了什么?为什么会果断地用匕首刺对方——他有没有发现什么,为什么短剑会从后方刺穿他?
难道贝内托特的“超乎自己想象的能力”,是直接操纵一件兵器——?这样就可以解释为什么落入庭院时,会有三柄刺剑刺向我们三人。
不,不可能。如果他可以做到的话,为什么他无法直接让内里手持的匕首“弹开”?
但他做到同样的事情——自己和马尔科到门口时,亲眼看到了短剑无法刺入他的脖颈,接着被弹开,向后飞去。
难道是——有某种发动的“条件”!
这也是内里果断地用匕首刺对方的原因吗,也就是,他的匕首刺下一定比对方的“条件”更快吗?
以及——不仅有着发动的“条件”——发动的“效果”也绝对不是简单的“操纵”——就像短剑只是从内里手中“逃走”一样,而没有攻击他。
所谓贝内托特的圣纹,“灵魂之书”的“条件”与“效果”究竟是什么?这是制订“围猎”的关键……
卡特琳娜尽全力跟上马尔科的速度,马尔科紧追着贝内托特。贝内托特稍有些慌张——正在追的二人都被刺伤,但那个守卫的“愤怒”很明显,乃至压制了疼痛,看来他一定和死者是朋友——但卡特琳娜,她的“前世”应该只是一个普通人,而且一直也在被当作贵族千金抚养,她是如何拥有这样的“觉悟”的!?
不过,正好可以利用这份“慌张”。
贝内托特眯眼,后面紧追的二人对于小巷的物品并没有防范——看来是没有想到自己有“赋予”除武器以外的其他物品的“可能性”。
思维误区可是能致命的——贝内托特忽然轻松了一些,“「灵魂之书」——!”,看来又能“解决”掉至少一位。真是幸运!
身披“红色斗篷”的“灵魂之书”,作为他的灵魂的“一半”,再次从他的身体中抽离,飞出,连续触及小巷墙面三块松动的砖。三块砖块随即剧烈晃动,卡特琳娜和马尔科来不及反应,砖块已经从墙面弹出。第一块擦着卡特琳娜的小腿飞过,擦出一点血花;第二块巧妙地径直击中马尔科的太阳穴,马尔科因惯性而直接扑倒在地,昏迷,濒死;第三块从正向击中卡特琳娜的腹部,她为了避免大量出血,腹部的刺剑还未完全拔出,受到重击,又吐出一口鲜血,跌倒在地。
一次性全部“解决”掉了——任务超额完成。贝内托特停下脚步,事情会这么顺利吗?简直让人感到有些不真实。不过,还是要确认卡特琳娜的死亡才对。
贝内托特收回具象化的圣纹“灵魂之书”,一步一步,谨慎地向倒下的二人逼近。卡特琳娜倒在地上挣扎;那个守卫可能是死掉了,也可能是昏迷,但也有可能是在“伪装”!——毕竟自己最后的武器,一柄刺剑已经因被内里踢击失衡而丢掉——而那个守卫,他腰间还别着一柄战锤,随时可以攻击自己!贝内托特想到这里,更加仔细地观察看起来“昏死”的守卫。
卡特琳娜被刺剑刺伤的位置,很明显,尽管刺剑还没拔出,但那里还在渗血。
几乎能感觉到它一滴滴流走,带着力气,带着温度。
我会在这里逝去吗?卡特琳娜感觉空气变得又冷又重,像压在身上的一层冰水。耳边的声音变远,世界像隔了一层玻璃,模模糊糊,心跳声却越来越大。
痛感像被水冲淡了,变得有些遥远。
在这里逝去,也不失为好结局,太累了,真的太累了——唯一舍不得的事情是,我没有办法改变父亲的结局了。卡特琳娜有些释怀,她感到自己放下了“执念”,开始停止“挣扎”。
或许无论如何“挣扎”,这本“书”的结局已经完全书写完毕——从被魔鬼盯上开始,就绝对不会有好结局的。那么轻松一些,难道不可以吗?
卡特琳娜的视野忽然开始变得清晰——那是很蓝的天空。她右臂手肘撑地,慢慢起身。贝内托特在三步之外,警觉地同时盯着起身的自己和躺下的马尔科。
不可以的。
泪水因再次的剧痛,而沿着卡特琳娜脸,颊静静地滑下,带着微凉的触感,在太阳下折射出微微的光,仿佛一颗微小的星辰。卡特琳娜后牙紧咬,她并没有死,而是依旧在与命运“搏斗”。
她并没有沉溺于痛苦或者绝望,反而越来越冷静。死亡,或许是她在这个过程中不可避免的结局,但她依然不愿放弃最后的一丝机会——或许“死亡”仅仅只是“代价”之一。
意识仍旧在变得模糊。她咬紧下唇,咬出血,想让自己略微清醒。
即便——即便无法完成魔鬼的契约,治疗父亲,但是至少——
我不能让内里和马尔科的死毫无意义。他们是被自己的“布盘”所卷入的。
他们的牺牲已经是无比沉重“代价”,决不能沦为徒劳。
卡特琳娜勉强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决然的光芒——因剧痛而跪坐的卡特琳娜,上半身尽力探出,伸手去抢马尔科腰间别着的短战锤;贝内托特也蹬地一冲,伸出手想要握住短战锤的手柄——生死会在这瞬息之间决定。
卡特琳娜快了一瞬,左手抓住了战锤锤头,向自己方向拉动一个小角度,而贝内托特虽离握到锤柄就差几厘米,但蹬地冲刺的贝内托特已经难以调整平衡——成功了!
“「灵魂之书」——!”
“灵魂之书”从贝内托特飞出,借助灵魂从肉体弹出的一点点力,握住了战锤锤柄,一拽。锤头光滑,卡特琳娜难以抓住,短战锤从她手中被拿出,握在了“灵魂之书”手中。
卡特琳娜跪坐在地,“灵魂之书”浮在贝内托特身前,太阳在他们身后,遮出的阴影,将卡特琳娜完整地吞入。“灵魂之书”高举短战锤,卡特琳娜已经难以站起,用手撑地,却又向前失衡倒下,在“灵魂之书”与贝内托特面前,如同“即将被死刑的犯人”一般。
短战锤向头颅挥下,卡特琳娜仍然还有一丝气力。她侧身想要闪过,锤头击中左肩。
“啊————————!!!”碎骨一般的痛楚,泪水涌出。
“卡特琳娜,放轻松一些。我会击碎你的头颅处决你——只要你不‘躲避’,就不会很疼的。”
“你会先被‘处决’。”
“什么?”贝内托特反倒有一丝疑惑。是什么“埋伏”吗!?那就“审问”她直到说出为好,“说清楚,否则会让你先‘生不如死’,卡特琳娜!”
“我说,你会先被‘处决’。”
“虚张声势——!”贝内托特有些着急——卡特琳娜是在拖时间!但如果真的有某种“埋伏”而自己不知道!?他有些焦急,“灵魂之书”蓄力,再向卡特琳娜挥出一锤,避开致命位置。
“啊——————————!!!!”卡特琳娜想要躲开,左臂却被击中,发出痛苦的呼叫。
“最多三秒钟。如果不说出,下一击会是‘毙命’的。”
“一——”
没有回答。贝内托特确认她大概是在“拖时间”。但是,为什么?其他人如何追进“小巷”的这里!?
“二————”
“你输了。”卡特琳娜气若游丝。
“你说什么!?”贝内托特听到她发出声音,低下头想要听,却听到巷口密集的脚步声。
为了让其他人最快找到这里,自己可是已经留下了不间断的“痕迹”——插入腹部的刺剑本不应该拔出,否则一定会大出血的——但松动一些会如何呢?
自那时开始,卡特琳娜已经忍着难以想象的痛苦,将刺剑稍稍抽出一段距离,伤口松动,出血量增大,但不致死。
不断流下的血在地上汇成一条细长的血迹,一直“导向”这个小巷!
似乎有不少守卫已经冲进小巷,虽然离自己有一段距离,但至少会在自己“被处决”后决定逮捕,继而改为“结束”这位刺客——毕竟他有“灵魂之书”的那种“超乎想象”的“圣纹”,活捉便于审问他,似乎完全不可能。
卡特琳娜想要露出最后一丝微笑,却只是嘴角的微微抽动。做到了。虽然自己的“牺牲”不足以完成魔鬼的契约,而治好父亲的疾病——但是至少,让内里和马尔科这两位侍卫的牺牲“有所意义”。
但是,还是很“寂寞”啊——真的,真的——所有人都会很快地“忘记”自己吧——
自己没有其他朋友;但是,父亲,母亲,可以再向我打一次电话吗?
泪水已经枯竭。时间变得稀薄又紧迫,每一秒都像被无限拉长。
听到身后密集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但贝内托特的最后一锤已经挥下。恍惚中,好像看到那一锤在半空中悬停。
为什么?
自己前方——贝内托特身后的一段距离,似乎也有一个人的脚步声。紧接着,贝内托特倒下,他身后的那个人进入自己模糊的视野。
紧接着,因创伤过于严重而“不可能救治”的卡特琳娜失去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