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分钟后，水文学和李威离开远航大厦，向晟威花园走去。李威穿得和昨天一样：灰色的紧身运动背心和灰白色长裤。
午后的阳光已经有些灼人。水文学跟着李威穿过几条街道，周围的半透明人影匆匆而过，对他们两人毫无反应——这种感觉很奇怪：就像用第一人称行走在一个巨大的三维游戏中，除去一些特定角色，其它人物只有50%透明度。
“这是分界线。”李威突然停下，用脚比了比前方地面上一条白线——只有用魔法使特有的空间视觉，才能将它从其它几乎完全相同的交通标志线中认出来。“再往前就是守望者的区域。”
仿佛为了呼应李威的话，他刚说完，两个穿着灰白色制服的人从前方街道拐出，看到水文学和李威两人站在分界线附近，加快脚步迎上前来。
“哟，老陈？轻伤不下火线啊，还巡逻呢？”李威笑着挥手，对其中一人打着招呼。
那位被称作老陈的男人看到是李威，同样露出笑容：“是啊是啊，虽然比你们好，但我们的人手一样不宽裕……这位是？"
“昨天刚觉醒的新人，水文学。”李威拍拍水文学的肩膀。“他想回家拿点东西，住晟威花园。”
“那你们刚好顺路，我直接就在这儿交接得了。”老陈点点头，朝着另一个方向喊：“秋林？秋林！”
听到老陈的喊叫，一个人从不远处的树荫里走出，来到众人面前。
当水文学第一眼看清来人，还以为这个叫秋林的中年女子是个中学生——她的面相与李威差不多年龄，身高最多一米五，留着相当少见的蘑菇头，肩膀宽厚，手臂肌肉线条分明，步伐沉稳得像个久经沙场的老兵。
“哟，李威。”秋林打招呼的声音出人意料地低沉。
李威尴尬地笑笑，没应声。他好像不太习惯与秋林相处。
看李威的反应，秋林古古怪怪地一笑，然后转向水文学：“你就是昨天战场上的新人？”
“是，我……回家拿点东西。”水文学回答。他注意到秋林的眼睛又大又亮，眼尾微微上挑，给人一种猫科动物的警觉感。
“住晟威花园是吧，我巡逻也是往那边，走。”秋林和老陈交接几句，转头带着水文学和李威往前走。
三人沿街前行，不时闲聊几句。聊着聊着，秋林问水文学擅长的魔法是哪个方向。
“……哪种都不是。”水文学讪讪地说，秋林的问题无意让他回忆起上午训练课上的挫败感。
秋林瞪了瞪眼：“哎呀……这有点麻烦哦。在这个空间，没自保能力就跟裸奔差不多……”
“秋林和我一样，强化系。”李威插话。“不过她的强化用起来有点——嗷！”
李威没能说完，被秋林在手臂上狠狠扭了一把：“闭嘴，傻大个！”
李威吹吹手臂，摸了摸新出现的那块青紫：“至于吗……下手这么狠。”
水文学看着两人玩闹，自顾自地说着：“昨晚我没回家，家里人肯定很急。弟弟今年高三，成绩还算不错，不过不太稳定。我妈应该会编个理由给他，糊弄一晚上还是可以……你们怎么了？”
李威和秋林的表情突然变得凝重，两人先后站定，用复杂的表情相互对望一眼，然后看着水文学。
水文学也只得停下脚步，不解地看着后面两人。
僵持几秒，秋林盯着李威，带着质问的语气率先开口：“这么重要的事情，你们居然谁都没有告诉他？”
李威几次试图避开秋林的目光，却没能成功，只好小声嘟囔：“我以为骆总已经和他说过了……就算骆总没说，葛小草那个大嘴巴也应该会讲到……”
“告诉我什么？”水文学一头困惑。
秋林看了看不远处的晟威花园小区大门，又看了看水文学，最终叹了口气：“算了……已经到了，你回家自己看吧。”
“……”一种不祥的预感爬上水文学的脊背。他加快脚步，几乎小跑着进入小区。
穿过熟悉的绿化带，水文学来到7栋楼下。他没心思等电梯，直接从楼梯冲上三楼。
302室的门与往常一样破旧。门洞两边贴着春联，门把手上挂着母亲亲手编的中国结。
已经退休的母亲中午这个时间肯定在家——水文学掏出钥匙，右手微微发抖。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熟悉得让他眼眶发热。
“妈！我回来了！”推开门，水文学习惯性地向里喊。
“奇怪，门怎么自己开了？没关严给风吹的吗？”听到门响，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水家母亲疑惑地抬起头，视线直接穿过他的身体，落在打开的门上。
“……妈？”水文学伸手在母亲眼前晃了晃，没有任何反应。
虽然在回家之前，水文学已经对这件事——成为魔法使的自己无法与还在原始世界的普通人交流——多少有了些心理准备。可下一瞬间，他看到了客厅电视上方挂着的全家福：
照片里只剩下父母与弟弟两个人，原本他站着的位置变成了空缺，露出背景里一棵模糊的树。
“……”水文学呆立良久，轻轻挪向自己的卧室，打开门。
一切如旧——角落的衣帽架、天花板上的海报，书架上的折扇、模型、《月夜之歌》卡组……
可一切与“水文学”这个身份绑定的信息都消失了：他看到了桌上那份前几天带回家的打印版纸质报告，署名变成了局里的另一个同事——即使这篇文档的电子版由自己一个个字打成。
他手指抚过那些熟悉的物事，缓缓坐在床上，想哭却又发不出声音。
窗外阳光依然明媚，楼下传来孩子们嬉戏的笑声。原始世界中的一切温馨如常。
不知过了多久，他站起来，从衣柜中拿出背包，机械地把洗漱用品、剃须刀、数件衣服和几副《月夜之歌》卡组塞进去，动作缓慢得像是在进行某种告别仪式。
走出卧室前，他最后环视了一圈这个生活了几十年的房间——所有东西都在原位，只是原始世界中再也没有他的位置，不会再有人使用它们了。
“再见。”水文学悄声说着，轻轻关上了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