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文学走进车厢，谨慎地靠近笼子。
笼子后方角落里有一个小箱，盖子虚掩。小箱旁有个空餐盒，能看到油渍的反光，说明它曾经盛过食物。空餐盒旁还有瓶喝了一半的水。
他试探着伸出手，手指顺利穿过了栅栏之间的空间——那里并不存在防护类魔法。
见到水文学伸手的动作，男孩啪地一声合上书，抱在胸前护着，似乎生怕被水文学抢走。
被他的动作吸引，水文学的目光落在男孩抱着的那本书上——《银月圣典》。
“这是……千月教团的……？”
水文学低声自语。他从未见过这本书，但根据常理猜想，它大概率会是千月教团的典籍。
“你是谁？”男孩忽然对水文学发问，然后静静等待答复，眼神完全不像是一个孩子。
“别怕，我不是坏人。”
水文学在笼子旁蹲下，平视着男孩微笑，一面斟酌着词句：“你……能告诉我你是谁吗？”
“我叫赫卡忒。”男孩的回答很快。他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
……好熟悉的名字。
水文学搜寻着记忆里可能与这个名字有关的信息，却怎么也抓不到它的尾巴。
他重新看向赫卡忒：头发黑中带棕、发尾微卷、肤色略白、瞳孔颜色也浅……确实带有混血儿的特征。
“你从哪里来？”水文学继续问。
“这里。”赫卡忒指了指笼子。“我一直在这里。”
“为什么你会在这……笼子里？”水文学问。
“我是‘异常者’，所以必须关在笼子里。”
赫卡忒开始缓慢叙述。不知道是否因为他受到的教育良好，虽然年龄很小，但表达非常清晰有条理，许多专有名词他都准确复述了出来（虽然听语气，他并不理解背后的准确含义）：
千月教团信者家庭的后代，出生满月时需要进行一项名为“圣洗”的仪式。
赫卡忒在圣洗仪式中被甄别为“异常者”。
根据千月教团的传统戒律，异常者将被统一处置。但赫卡忒的父母使用一些“方法“将他留了下来，之后一直生活在笼子里。
“这里很小，但是有书。”说到这里，赫卡忒低头，看着怀中的《银月圣典》：“原来除了这本，还有好多其它的书。妈妈每天晚上都会来教我认字。爸爸两三天才来一次，但他会给我讲很多有趣的故事，很久以前的故事……”
水文学注意到：赫卡忒说这些时，语气虽然依旧平静，却稍微变得温暖了些。
“七天以前，爸爸来看我的时候没有笑。”赫卡忒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他对妈妈说‘藏不住了’，妈妈一下子抱住我，然后被爸爸冲上来拉开。后来，他们到门外吵了很久……然后，昨天晚上，来了两个穿黑衣服的人。”
赫卡忒忽然抬头看向水文学，仿佛他和那两个佣兵是一伙的：
“爸爸妈妈说，他们说要把我送到‘森林’去。那里有很多像我这样的‘异常者’，我可以和他们交朋友，一起玩得很开心……我知道，爸爸妈妈在骗我，他们怕我难受。所以，我也要骗他们，不告诉他们‘我不想走’，这样他们会好受一些。”
赫卡忒的语气依旧平静，在一旁听他讲述的水文学却难受得揪心。
“……你恨他们吗？”
话一出口水文学就后悔了。
“不。”赫卡忒直接摇了摇头：“我知道他们很爱我。”
“我放你出来。”水文学站起来，转头寻找笼门的位置。
“不行！”赫卡忒突然从笼子里伸出手，扯住水文学的裤子：“不能打开！我很危险。爸爸妈妈……一直都这么说。他们一定是有原因才关着我，所以我不能出去。”
“……”
水文学停住，低头看着眼前这个早熟得令人心痛的孩子，突然明白为什么刚才他叙述经历时的眼神那么平静——
那是和腾筱华离开前的眼神一样、彻底接受命运的人才会有的平静。
忽然，一行红色的提示文字突兀地出现在水文学的视野正中、并不断闪烁——“无可用连接节点”。
“……？”
水文学感到奇怪：自从蓝网系统成功安装、连接上辉光灯塔的联系人群组后，他第一次看到这条提示。
思考几秒，他点开李威的联系人头像，用意识在聊天窗口中输入“在吗”两个字，然后确认发送——
两秒后，发送键上显示出一个对话气泡——“发送失败，请检查连接”
……原来蓝网系统也会有“断网”这种情况。
水文学正想继续思考怎么解决，一阵扯动让他回过神——赫卡忒还抓着自己的裤腿。
“好好，我不开笼子，你放开我。”水文学弯下腰，对着赫卡忒，用真诚的表情保证道。
赫卡忒仍有些迟疑，但抓住裤腿的手终究放开了。与此同时，水文学视野中的闪烁的红色提示消失了，被一行缓慢明灭的绿色提示取代——“发现新节点，正在连接”。
五六秒后，一个显示“连接成功！”的对话框弹出，持续几秒后淡出消失。
“……”
水文学的目光落在赫卡忒周身的红光上。
这会不会就是干扰源？
李威：【在哪呢？回来吃饭不？】
一个聊天窗口忽然振动着弹出，把水文学吓了一跳。他定定神，看了一眼手表——17:10
……这辆车不能就这么在道旁边停着，得换个地方。
【有点事，不用等我，你们先吃。】
给李威发送完消息，水文学离开货厢关上门、回到货车驾驶室。他的右手食指敲打着方向盘，在记忆中搜寻适合赫卡忒的藏身处。
……青江雅苑。
这个青江市远近闻名的奇葩小区突然跳入水文学的脑海——它因质量堪忧、交通不便、物业人员围殴业主……等等情况，虽然位置并不偏，但目前入住率还不到三成，地下车库常年空着一大半。加上物业公司和各路业主们正打着官司、人员大半撤场，监控系统形同虚设。
就去那里——水文学发动了货车。
一小时后，货车在青江雅苑地库的一个偏僻角落停稳。
水文学熄火下车，重新进入货厢。
“你有吃的喝的吗？”水文学问赫卡忒。
“在这里。”赫卡忒打开小箱子，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给水文学看——两份盒饭、五瓶水，还有一包装在口吸果冻透明袋里的红色液体，不知是山楂汁还是草莓汁。
借着车库昏暗的灯光，水文学看着几乎空无一物的笼子，下意识地摇摇头。
“你等我一下，我一会就回来。”
他走出地库，走向小区内唯一的一家便利店。
店门口亮着惨白的灯光，店主正趴在收银台上打瞌睡。水文学随手投影了一些饼干、果汁和包装咸食。转过货架时，他忽然发现角落里有一包厚厚落灰的薄被子。
十分钟后，他拎着两包被子、一袋食物回到地库车厢里。
水文学先打开塑料袋，从笼栏间隙把食物和饮料一样样递给赫卡忒。赫卡忒安静接过，把它们整齐地码进小箱。
等水文学拆开包装、把被子传递给赫卡忒时，他的行动让水文学十分意外：赫卡忒将被子对半折叠铺在笼子地上；然后拿起那本《银月圣典》，用被子的一头卷着包起，形成一个简易枕头。
“妈妈教我的。她说在她的故乡，以前没有床的时候，人们就这样睡觉。用书做枕头是爸爸教的，现在没有其它书，只能用圣典了……愿月神宽恕我。”
说着，赫卡忒用手指在胸口画了一个圆。
“我明天会再来看你。”
把第二床被子也递给赫卡忒，水文学站起身准备离开。
赫卡忒点点头，突然问：“大哥哥，你叫什么？”
“……”水文学这才发现，到现在为止，他还没告诉过赫卡忒自己的名字。
“水文学。”
“水…文…学……我记住了。”赫卡忒重复了一遍，点点头，然后问：“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这个问题让水文学有些猝不及防。他静立了一会，回到笼子旁边，伸手揉揉赫卡忒的头发：“因为我有过弟弟。”
“你见不到他了吗？”赫卡忒的疑问简单而直接，看似早熟的他毕竟只有七岁左右。
“……算是吧。”水文学没有继续解释。
将一些废弃物品打成一个大包，水文学沿着货车由里到外检查了一遍，确保没有留下任何可能关联到自己身份的线索。关上货厢门之前，他看到赫卡忒侧躺在铺上，似乎已经睡着。小小的身子轻微起伏，周身那淡淡红光在黑暗中如呼吸般明灭。
但愿今天做的这件事不会产生什么无可逆转的麻烦……
顺着地库出口的坡道向外走时，水文学的心里默默祈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