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文学回头，看到洪雪坐在轮椅上，正仰头看着他。
她今天的穿搭与平时略有不同：上身一件黑底修身短T恤，前胸图案印着一个叼着雪茄的男人，图案下方有一行斜体英文“He's never gonne”；下半身是蓝色碎边热裤配黑丝裤袜——也许是因为改裤袜比裁剪长裤裤腿更方便合算……但她很突兀地在左脚搭配了一只蓝条装饰的白色运动鞋。
“怎么、看到我你好像很失望？”洪雪盯着水文学说。
“……没有没有，只是有点意外。”
水文学下意识抬起手搔了搔后脑。
“意外？”洪雪有些奇怪地追问。
“啊……没什么、没什么。对了，你来这里干嘛？”
水文学打着哈哈，同时顾左右而言他。
「看你穿得比腾筱华叛逆多了，怎么会跑到公园这种中老年才会有兴趣的地方来」——这种想法绝对不能说出口。
“散心。”洪雪简短地回答，转动轮椅朝向喷泉。
今天喷泉有开启。清脆的水声中，混着远处不时传来的普通人孩子的嬉戏笑声。
“……”
两人陷入沉默。
残阳余光逐渐淡没入地，公园路灯一如既往地亮起。
水文学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洪雪的轮椅上，他顺势联想到老猫：那个强大又神秘的战士。
“老猫他……和你是什么关系？”水文学问。
“他是我大伯、也是师父。他没孩子。我爹娘离乡做小生意、没时间带我，是大伯把我从小带大的。”
洪雪没看水文学，她面向喷泉说着，侧脸表情变得柔和了一些。
“……嗯。”
水文学点点头。他回想起那天晚上，老猫对洪雪断腿的激烈反应：那种老父亲遇见女儿遭难的揪心关切。
“你喜欢腾筱华吗？”洪雪突然转头直视着水文学，说。
“如果你说的是男女情侣之间的那种喜欢……不是。”
水文学笑笑。对于这个话题，他倒没什么尴尬的想法。
“那时我刚大学毕业，当她家教的时候她才初一，我教她到初二就不再教了。对我来说，她就是个小区邻居家的叛逆大丫头，心态更接近对妹妹的关心爱护。”
“哦……”洪雪应了一声，又陷入沉默，右手指尖无意识地刮着轮椅扶手，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水文学的目光被吸引过去，看到了洪雪那奇特的武器：它仍旧被长布袋装着、插放在轮椅右边的侧袋中。
“你的这把……武器，怎么来的？”
“自己磨的。”洪雪平淡地说。
“哦……嗯？”
洪雪的回答让水文学非常意外。他原本以为，这应该是魔法空间中哪个手工匠人的作品。
“我是丽水人，大伯厂里就是锻剑的。我从小就在厂里玩，对那些刀啊剑啊一直很喜欢，总磨着大伯让他给我弄一把。”
洪雪开始自顾自地说下去：
“后来大伯被我缠烦了，从厂里找了这根钢条给我、指着打磨房对我说，‘想要，就自己去磨一把出来’。”
“那时候，大家都觉得我是‘小孩子三分钟热度’，过一段时间厌烦了就会消停……可我没有。虽然语文不好，但我记得那篇‘铁杵磨成针’的课文。那些手工开刃的刀剑，都是打磨房里慢慢磨出来的，凭什么他们会觉得我磨不出来？”
洪雪说着，露出一丝难得一见的得意表情。
“最后折腾了半个月多，我总算把它磨成了。当初学会投影魔法、我第一件事就是回家把它投出来……”
…………
水文学第一次听洪雪说这么多话。说着说着，她忽然把长布袋拿到手里取出钢条，倒转握柄递给水文学。
“拿着。”
“……？”
水文学疑惑地拿过。钢条比他想象的要轻，但握在手里能感受到一种奇妙的平衡。
“试试。”
水文学走开几步、双手握柄试挥了几下。钢刃的破空声锐利悦耳，手感的确很好。
“真不错。话说，它有名字吗？”水文学将钢条还给洪雪，问。
“没有。”洪雪把钢条收回长布袋。“我语文不好，起过的名字都很俗很烂，就放弃了。”
“如果你不嫌弃，让我来想一个。唔……”
水文学思索片刻，说：“‘千锻成钢源火炼，银光舞动如白龙。’——叫‘白龙炼’，如何？”
洪雪看了他一眼，语气平淡：“随便你，反正我也分不出好坏，你高兴就这么叫，反正我不叫。”
又是一阵沉默，氛围却不可思议地比前一次自然得多。
“你们……在这个空间里有多久了？”
“五年多了。和大伯一起觉醒那年我十四岁。”
“……有想过回去的事吗？”
“原始世界？从来没有。”洪雪的答复比水文学的预想要快得多。“大伯性子比较孤高、和亲戚们不怎么来往，家里平时只有我们两个人。而那对生完孩子就跑的家伙……我只在电话里听过他们的声音。他们现在应该很有钱，每次通电话总在说‘等我们回来了’就怎样怎样……可哪怕过年都从没回来过一次。”
“生意做大了是很忙，老板一天天连轴转、一刻也离不开，大事小事都要决策……”
水文学不自觉地说着场面话。即使他心底清楚，洪雪的亲生父母大概率不会像他们在电话里说的那样、是因为生意太大太忙而没空回家。
“那你呢？你想回去吗？”洪雪忽然反问水文学。
“……我想。”水文学叹了口气，回答说：“我不甘心自己就这么被妈妈和弟弟忘记。”
“那你爹呢？”洪雪继续问。
“……他和我妈离婚很久了。”水文学摇摇头。“我原本是独子，妈妈会有我弟弟完全是个意外。那时他正是仕途上升期，不想被这个意外影响到可能的升迁……但妈妈没有妥协。后来他们分开，我判给了妈妈、他又不想要我弟弟……结果弟弟在老家爷爷那里过了十多年。他刚回城里的时候，连进门要换拖鞋都没概念……”
水文学正说着、忽然，一个巨大的红色警告标志伴随着刺耳音效在水文学的眼前突兀出现，附有一行粗大的说明文字，占据了几乎整个视野：
「“辉光灯塔”成员组长“骆仲翔”断开链接」
警告内容与音效持续了整整十几秒才停止，随后，蓝网通讯的聊天群组中，几乎无缝衔接地跳出一行字——
葛小草：「紧急集合！！骆总出事了！！！」
“……”
水文学与洪雪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同样的内容。
互相确认地一点头，两人同时动身向远航大厦返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