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程的车厢里沉默得可怕。
空气中隐隐弥散着血味,车厢灯为所有乘客的脸披上一层淡淡的白色。
水文学瘫坐在座位上,双手不由自主地微微抽动。
“喝点水。”李威给水文学递来一个太空杯。
水文学接过,恍惚觉得自己手指似乎沾着干涸的血迹。温水滑过喉咙的触感让他意识到自己还活着,这个认知却突然引发一阵剧烈的反胃。
他强忍着将呕吐物咽回去,胃酸灼烧着喉头。太阳穴突突跳动,身体的每一块肌肉都仿佛在抗议。
“第一次……?”葛小草隐去原属于句末的那两个字,声音里没有往日的戏谑。
“…………”水文学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的水,发现袖口粘着“蝮蛇”干涸的血。
他忽然想起那个女佣兵最后的表情。
是怎样的心态才会让她在临死前觉得欣慰?
“我们到了。”
不知过了多久,车减速停下。李威打开车门跳下车,转身对水文学伸出手。
水文学在李威的搀扶中挪下车。他看到这里是远航大厦门口,今晚全程没有现身的项森站在不远处,正和骆仲翔低声交谈,不时指向另一辆车上昏迷的多姆佩罗。
洪雪操纵轮椅开近,停在水文学身边。
“……上去吧。”她轻声说。
水文学想说些什么,却又什么也说不出,最后只硬挤出一句话:“我去……洗澡。”
他在浴室呆了近一个小时。
热水冲刷着身上的血迹和汗水,却洗不掉烙印在脑中的画面。
直到热水逐渐变凉,水文学才终于停止冲水、草草擦干走出浴室。
房间的门半掩着,不知道是谁进来过。床头柜上放着一杯热牛奶和一瓶安眠药,里面只有两片。牛奶杯下压着一张纸条,上面只有两个字“先睡”。
水文学吞下药片,颓然倒在床上,意识渐渐模糊。
黑暗中,他梦见自己站在一片荒原之上。
残阳映照着周围的一切,殷红如血。
有一个身影远远站着,是“蝮蛇”。
她从背向转过身,左臂只剩半截、胸口绽开,脸上露着那“欣慰的笑”。
荒原中心忽然出现巨大的流沙漩涡,“蝮蛇”被流沙裹挟着下沉,最终被吞噬,可她那表情却在天空中越来越大。
5月3日
当他醒来,昨晚没卸下的手表上,时刻已是17:10
他睡了整整18个小时。
晚18:30
会议室的白炽灯在桌面上投下冷冽的反光。
水文学揉了揉太阳穴,安眠药的效力还未完全消退,让眼前的场景带着一丝不真实感。
晚饭后的临时短会,骆仲翔召集全体成员,就昨晚博然厂区的事件进行回顾、说明和其它事项讨论。
项森昨天事发时在特定的安全点负责临时保护杜旭,此时两人都已回到据点。
多姆佩罗已经被释放。根据骆仲翔的说法,他已经和多姆佩罗“商量好了”,决不会有后患,如果因此出现有害后果,他将承担一切责任。
多姆佩罗在前天中午时分与骆仲翔接触,提出谈判要求。最初,由于无法判断多姆佩罗的真实目的是问责还是勒索,为了不因提前的主观错误判断引发被动局面,骆仲翔只好选择“失踪”,利用相应的预案来被动调集人手。事后看来,这个策略确实蒙蔽了对方,导致多姆佩罗只有一名随行护卫。
对因此造成的负面影响,骆仲翔向全体成员鞠躬致歉,并向水文学多鞠了一个躬。
“现在最麻烦的是……”骆仲翔揉了揉眉心,进入第三项事情讨论:“我们被神圣同盟征调的十二名同志,回归日期被无限期延后了。千月骑士团刚刚通过新规:所有二级以上的外来派遣战斗员必须接受‘忠诚审查'。”
“……然后审查期间不得归建,是吧?”
葛小草猛拍桌子顺势站起来,大圆眼镜后的眼睛瞪得溜圆:“以千月骑士团的调性、他们在审查期间必然还会要求被审查对象执行任务,这是绕着弯子抢人啊!!!”
“不仅如此。”骆仲翔接着说:“千年议会的七月大会上,将对二季度提交的《新人征兵法案》进行讨论表决。一旦通过,神圣同盟范围内所有的新觉醒者将直接编入千月骑士团预备队,隐匿不报将视同反叛。”
“这啥意思!?除了千月教团,同盟其它组织都不配补充人手了!?”李威也一拳砸在桌子上。
“……这段时间新人转会费已经翻了至少三倍以上,明显还会继续提价。”项森忽然低声念叨了一句。
「那是魔法使组织之间支付魔石改变成员所属的一种方式,很像球员更换俱乐部,同样需当事人自愿。」——骆仲翔从蓝网通讯对水文学发来一条解释信息。
“所以我们的处境很明确。”骆仲翔环视众人。“虽然这份法案可预见地会阻力很大,但稳妥起见,我们需要做好最坏的准备。在座的每一位都必须严肃认真地重视、后续可能出现的每一位新人的培养工作,尽可能承担导师职责。散会。”
水文学低头看着掌心,那里已经积累了不少训练和战斗的痕迹。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间已经从被保护的新人、变成了要保护别人的前辈。
但他忽然隐隐觉得:从昨晚到现在,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重要的细节,却死活想不起来……
一直到深夜洗漱完躺下、快要睡着之前,他才猛然想起,直接从床上坐了起来——
“蝮蛇”作为一个魔法使,她的尸体没有消迹,甚至被守望者成员装进了裹尸袋!
进一步深想,一个推论让水文学感到莫名恐惧:除了自己,昨晚参与战斗的所有人都是在空间中经历丰富的老手,却没有一个人对这件事提出疑问!
为什么?
往好了想,也许是因为自己当时精神负担太重、众人默契地认为这细节原因不适合那会儿强行解释;如果往另一个角度思考……
一股莫名的寒意沿着脊柱陡然爬升。即使时节已是初夏,仍让水文学浑身发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