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章

作者:大耳狼 更新时间:2025/4/14 16:58:16 字数:18880

(本故事发生地为越南,请勿胡乱联想)

周六早上八点,李心洁收拾好房间出了门。由于工作的关系,她的生物钟昼夜颠倒,平常时候这个时间她早已钻进被窝里呼呼大睡了。难得昨天晚上调班,她准备今天去超市里采购些生活用品。

尽管已经进入四月了,阳光还是冷冰冰的,掠过身体像是要把体温不留情面地全部夺走似的。李心洁裹紧了衣服,到车棚里将那辆红色的自行车推了出来。

这里属于城中村,快要拆迁了,原先住在这栋三层廉租房里的人已经搬得七七八八了,她也差不多要寻找合适的去处了。

出了院子,往东走二三十米,是个小小的公园,零零散散地放着几个健身器材,都已经掉漆了,露出了里面斑驳的铁锈。路边停着辆出租车,一个三四十岁的男人用水桶从小公园的水龙头那里接水,正卖力地擦着车。

那人有意无意地朝这边望来,视线跟李心洁碰在了一起。他名叫薛勇,也是这里的房客,宽阔的肩膀上顶着张消瘦的脸,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李心洁父亲曾经的病友,她初入社会的这些年里多亏他照顾。

“薛叔,早上好。”李心洁主动打招呼。

薛勇拧干了手里的抹布,“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我已经很久没有大白天见着你了。”

“你就别调侃我了,我何尝不想过一下朝九晚五的生活啊。”李心洁苦笑着说。

“那就换份工作,青春饭总有天会吃到头的。”

“都跟你说多少遍了。我是调酒师,又不是夜场公主。”

“在我看来反正都差不多。”薛勇说完没有再看她,专心致志地擦拭起自己的爱车。

李心洁骑上自行车,驶向了主干道的方向。离李心洁住的地方最近的大型商超是北国大厦,途中需要经过市第六中学,她弟弟的学校。每次路过这里时李心洁都会不自觉地朝里面张望,曾几何时她也在教室里学习生活,同学和老师的欢声笑语犹在眼前。今天放假,校园里静悄悄的,没有什么人。

李心洁费了很大力气将车子推上了天桥,迎面走来一个熟悉的身影。一米七五的个头,肩上挎着沉甸甸的书包,一身洗得泛白的校服被他当作寻常的运动服来穿,稚气未脱的脸上看得出来多少有些腼腆,夹在一群学生中间有说有笑地走了过来。

“李嘉耀。”李心洁兴奋地叫了一声。对面的那个大男孩是她弟弟,没想到今天竟然在这儿遇到了。

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李嘉耀先是一愣,然后把头慢慢转向李心洁这边,脸色肉眼可见地阴沉了下来。

“哇,是个美女啊。”旁边一个留着寸头的男同学戳了戳他,“人家在叫你呢,你怎么不吭声啊?”

“你不知道吗,那是他姐姐啊。”另一个同学说。

“真的假的,咱俩关系这么铁,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啊。”男同学笑着跟李嘉耀打趣。

“这有什么好说的,咱们走。”李嘉耀只是生硬地应付了句,脸色铁青。他率先迈开了脚步,似乎是急切地想要逃离这个地方。

“他这是怎么了?”男同学碰了一鼻子灰,转头悄悄地问同行的人。

“你就别问了,他们姐弟俩关系不太好,听说为了养家糊口,他姐姐很早就辍学了。”

学生们这边正窃窃私语,李心洁终于和李嘉耀面对面了。

“这么早,去图书馆学习啊?”李心洁开口问道。她是真的想和自己的弟弟亲近亲近,毕竟他们不住在一起,加上她是个夜猫子,见上一面非常不容易。

李嘉耀冷淡地“嗯”了一声,始终没有停下脚步。

看到他手里拿着煎饼,李心洁下意识地提醒说:“不要走着吃东西,容易把风吃进肚子里。”

李嘉耀嫌弃地把脸瞥向了一边,声音像是从嘴巴里挤出来似的,“不用你管,管好你自己就行。”说完他加快了脚步,步履匆匆地从李心洁身边冲了过去。

这番话给了李心洁当头一棒,她实在没想到自己许久未见的弟弟竟然对她态度如此恶劣。她突然感觉很委屈,一把拉住了正要离去的李嘉耀的胳膊。“等一下,你非要这样跟我说话不可吗?!”

“走开,别拿你的脏手碰我!”

李嘉耀的反应出奇的激烈,反手一甩差点让李心洁失去平衡,自行车倒在地上发出很大的声响,滞空的车轮徐徐转动。所有人都震惊了,李嘉耀也被自己搞出的这一幕吓得呆愣在了原地。

“过分了吧,再怎么说这也是你姐啊!”刚才那个寸头的同学最先反应过来,一边说着一边跑过来帮李心洁把车子扶了起来。

青春期的少年从来都不会主动承认自己的错误,李嘉耀更是如此,只见他头也不回地冲下了天桥,朋友们紧随其后都追了上去,转眼间天桥上就只剩下李心洁一个人了。看着李嘉耀不断远去的背影,她心里五味杂陈。

天桥上的风突然之间大了起来,她后悔今天出门了。

——

——

买完东西从商超回来,李心洁骑车路过十字路口在等红绿灯时,突然听见有人叫自己名字,转头望去,一个矮胖的中年男人正从旁边邮局的台阶上吃力地站起身来,拍了拍裤子上的土。

如果说早上与李嘉耀闹的不愉快还只是个李心洁可以应付的小插曲,那当看到这个男人的脸的一刹那,李心洁这一整天的好心情全都烟消云散了。

“我找你找的好辛苦啊,心洁。”男人说着朝这边走了过来。

“潘校长,您…怎么会在这儿?”李心洁一下子僵住了,连绿灯亮了都没注意。

“不用这么惊讶,我明白你不想让我知道你住在哪儿,但是今天有急事,所以就找人简单地打听了一下。”潘文雄贪婪的目光毫不掩饰地在李心洁身上不断打量,那是狮子看羚羊的眼神。

“今天穿的休闲服啊,不错不错,你真是穿什么衣服都好看。”潘文雄说着舔了下嘴唇。

“潘校长,您找我有事吗?”面对此番轻浮的言语,李心洁按耐住自己的厌恶,赶紧岔开了话题。

潘文雄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劳力士手表,“这里说话不方便,也快到中午了,我请你吃饭吧。”

“这不太好吧,我们店里有规定,禁止员工私下里和顾客接触。”李心洁本能地想要推辞掉。

“给我个面子呗,你也知道我是专门因为你才去你们店里消费的,你们老板娘会谅解的。”潘文雄语气轻松,但言语中却暗藏威胁,深谙世俗的李心洁自然能感觉得到。

高中的时候,李心洁的父亲因为尿毒症过世了,巨额的医药费把家里彻底掏空了。没有办法,李心洁只能早早辍学去打工贴补家用。潘文雄是市第六中学的校长,被他缠上是在李心洁刚在酒吧里站稳脚跟后不久的事。

李心洁跟着潘文雄去了附近的一家西餐厅,服务员将两人引上二楼的雅座,点餐的时候,潘文雄要了意面和五分熟的牛排,李心洁却借口说没有胃口,只要了份煎鱼排,她其实并不打算在此久留。

“今天可是个大日子啊。”潘文雄摩拳擦掌地说,觉得要有些仪式感,所以又取出了他在这家西餐厅存的那瓶名贵的法国红酒。

“潘校长,您说吧,到底有什么事?”李心洁真是一秒钟都不想待在这儿。

潘文雄笑了,摸了摸自己稀疏的头发,“来都来了,别那么着急嘛。”

“我很忙,麻烦您快点说。”

“心洁,”潘文雄伸出了手,似乎是想摸李心洁放在桌子上的手,见她有所察觉后又缩了回去。他平复了一下心情说:“心洁,嫁给我吧。”

李心洁之前就有不好的预感,只是没有料到对方会这么直截了当。她强忍住嘴角的抽动说:“您是在跟我开玩笑吗?”

“你一定要相信我,我是认真的。”

李心洁叹了口气,“没记错的话,上次我也已经很认真地拒绝过您了。”

这时,服务生端来了饭菜,将葡萄酒放在了桌子上。他想要打开,李心洁却抬手制止了他,她不打算在这个节骨眼上让酒精麻痹了自己的判断力。

“别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嘛。”潘文雄露出了讨好般的神情,“一个人生活很辛苦,在酒吧这种地方一直工作下去真的好吗?你再认真地考虑一下,如果你同意了,你工作的问题我会给你解决,你不是最疼你弟弟了吗,我会安排你到学校后勤部工作,让你们天天都能见到面。”

“潘校长,请你自重,你是有家室的人。”

“原来你在意这个啊。这有什么,我家那位早就不管我了,我们现在各玩各的。”潘文雄说着又想来摸李心洁拿着水杯的手。

“不要碰我!”李心洁噌地一下子站了起来,杯子里的水被带出来了些,溅到了潘文雄的衣服上。

“你!”潘文雄狠狠瞪着李心洁,眼冒凶光。

李心洁无视他的目光,转身到吧台结清了账单,她不想留下个吃人家嘴短的名声,然后扬长而去。

离开餐厅后,李心洁跨上了停在路边的自行车,立刻用力蹬了起来。她现在只想赶紧回家,把身后这个五短身材的斯文败类甩得远远的。

李心洁回到公寓,紧闭房门,剧烈的心跳声一下接着一下。神经长时间的紧绷让她感到了阵阵眩晕,跑到卫生间对着马桶干呕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响起了咣咣咣的敲门声。李心洁非常惊讶,这个时间还能是谁,她不用想也知道,更何况潘文雄说过他打听到了李心洁的家庭住址。

李心洁不想去开门,但敲门声却响个不停,想必潘文雄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无奈之下,她只能隔着门板气急败坏地冲外面喊:“我都已经拒绝你了,你还来这里干什么!”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潘文雄的声音不出所料地响了起来。

“我不想听,麻烦你以后别来纠缠我了。”

“先让我进去行吗,说完我就走。”

“不行,有什么事等我上班再说,现在你赶紧走!”

“不让我进去的话,我就将咱们俩的关系公之于众,你也不想让你弟弟在学校里永远抬不起头来吧?”

“这件事跟他有什么关系,他只是个孩子,别牵扯到他!”

“那就让我进去。”

李心洁都快把嘴唇咬破了,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虽然不甘心,但李嘉耀是她唯一的软肋,现在正值高中的冲刺阶段,经不起半点风吹草动。

“那你说完马上就走。”

“知道知道。”潘文雄说。李心洁虽然看不见,但能想象到他脸上得意洋洋的表情。

李心洁打开了门。潘文雄一边进屋一边打量室内的情况,随手把带来的红酒放在了门口的洗漱池旁边。这里有一大一小两间屋子,分别充当客厅和卧室,客厅兼具厨房,墙边摆了张深咖色的实木桌子,看起来与这间屋子格格不入。

“你一直就住在这种地方啊,不感觉很憋屈吗?”潘文雄坐在沙发上,“这张桌子倒像是高级货,是你们酒吧老板娘不用了送给你的吧?”

“长话短说,你到底想怎么样?”李心洁耐着性子问道。

“既然都撕破脸皮了,那我就把话说开了。”潘文雄从夹克口袋里掏出一盒玉溪,用打火机点燃后,他环顾四周,这才发现没有烟灰缸。他探出身子拿了个喝了一半的易拉罐,把烟灰弹在了里面。

“这么些年我为你们家做了多少事想必你也清楚。”潘文雄说着开始吞云吐雾,“你弟弟的学籍是你求着我给他办的,还有上重点班也是。”

“你拿了我们家那么多好处费,难道你都忘了吗?!”李心洁气不打一处来。

“你真以为我稀罕那三瓜俩枣啊,那点钱根本不够我上下打点的。”潘文雄的本性完全暴露了出来,“都是看着你的份上我才对你们家这么好,现在是你报恩的时候了,你是我的!。”

“你想干什么!”预感到危险的李心洁本能地后退,但是已经太迟了。

潘文雄像匹饿狼般突然朝她扑来,李心洁想出门大喊救命,却被潘文雄一把抓住头发,狠狠地甩到了沙发上,接着用全身的重量压了上去。

“想想你弟弟,我能把他捧上去,也能轻而易举地把他毁掉!”潘文雄压在李心洁身上大声嘶吼,一只手掐着她的脖子,越来越用力。

无尽的屈辱感淹没了李心洁,她拼命地挣扎,奈何力气实在微不足道,更何况对方是个一百八十多斤的成年男性。她只能在心里默默地祈祷,希望这一切都仅仅是一场噩梦,很快就会醒来。

就在这时,李心洁突然听到了门口有动静,好像有人进来了。恍惚之间,看见那人来到了潘文雄的头顶,手里举着什么东西。

李心洁没来得及阻止,也没喊出声,那个人已经朝潘文雄的后脑勺猛砸了下去。伴随着沉闷的声响,潘文雄一头栽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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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输吧,这个球你是打不进去的。”陈明哲靠在大书架上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他拿起身旁的威士忌喝了一口,里面的冰块发出悦耳的碰撞声。

事实也是如此,黄尚宇已经抱着球杆琢磨二十来分钟了,下巴都快被他磨出茧子来了,可无论如何思考,都不知道该如何越过黑八将它后面的那个球打进洞,无奈之下只能认输投降。

“你这球打的真刁钻啊。”黄尚宇嘟囔了句,将球杆啪的一声丢在了桌面上。

“你太高看我了,这可不是我故意为之,有些局机缘巧合之下本就是死局,任你想破脑袋都解不开的。”陈明哲说。

“这就是俗话说的非人力所能及吗?听你这话还蛮有禅意的嘛,我得拿记下来。”陈明哲还以为他在开玩笑,没想到黄尚宇真掏出了他的刑警笔记本,一笔一划地认真记录。期间圆珠笔没水了,还把陈明哲书桌上的钢笔顺了去。

“不用专门记,我这儿有好几摞呢,想要的话全都给你。”

“你自己的书还是留着自己卖吧,别想又让我替你消化库存。”黄尚宇毫不客气地戳破了陈明哲心中的算盘。

陈明哲一口气喝光了杯子里的酒,瞥了一眼墙上的时钟。“话说你来我这店里偷懒真的没问题吗?现在可还是上班时间,刑警的工作有那么闲吗?”

“刚办完抢劫杀人案,总得让我喘口气吧,人民公仆也做不到连轴转啊。”

东州市运河区世明书店的二楼,这里是黄尚宇工作时间摸鱼的绝佳去处,老板陈明哲是他大学时候的同窗好友,圈内远近闻名的悬疑小说家,闲暇之余开了这家书店。

简直是说曹操曹操到,黄尚宇放在旁边的手机突然不安分地响了起来。陈明哲面露苦笑,“你看,这不就有人来找你了嘛。”

“乌鸦嘴。”黄尚宇在心里嘀咕了句,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发现果然是警务中心的调度电话,估计又有命案发生了。

现场位于郊外的一座种植园,尸体先前被埋在土里,被挖出来以后平放在蓝色塑料布上。发现尸体的是一个在这里务农的老伯,听说是下地干活的时候看到养的两条狗老是在这个地方刨土,还以为地底下埋着什么宝贝,结果没想到却中了大奖。

“这老头儿运气可真不好,一大把年纪了看到这么晦气的东西,估计以后晚上想睡个安稳觉都难了。”黄尚宇听完了发现尸体的经过,跟同事调侃。对方名叫北淼,年轻刑警,带着个金边眼镜,相貌和善。

“真是辛苦你了啊,刚啃完一棵硬骨头,也没来得及休假。”

“我说为啥上午的台球打的那么不顺手呢,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黄尚宇张望了一下四周问,“这里荒郊野外的,你看像是第一现场吗?”

“应该只是凶手抛尸的地方。”北淼给出了自己的推断。

“我想也是。”黄尚宇戴上胶皮手套,朝警戒区那边走去。

调查人员聚在尸体周围,有几张生面孔,多半是运河区分局的人,都是看腻了的老相识,负责尸检的老法医正俯身查看尸体。刑事科科长武昌先看到了黄尚宇,朝他微微动了动下巴,示意他过去。

黄尚宇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伸长脖子看了看尸体。

死者年龄在四十五到五十出头,身高一米七左右,体型较胖,穿着藏青色夹克,身上所有的物件均是高端奢侈品。左胸处有一直径十厘米大小的深红色血痕。

不久后,个头矮小的老法医站起身来,面对调查人员。

“可以称得上致命伤的有两处,左胸处的刺伤,凶器是细而锋利的刀刃,大概是菜刀之类的,穿过肋骨的缝隙,直达心脏。另外,死者后脑可能遭受过钝击,我观察到了些颅骨骨折的迹象。”

“当场死亡?”

老法医点点头,“这两个地方,无论哪个都会使死者瞬间失去行动能力。”

“死亡时间呢?”这个问题是黄尚宇提出的。

“想要详细数据的话,那就得等解剖以后才能知道,不过我推测可能已经过了四十个小时快两天了。”

黄尚宇看了看表,现在是下午一点二十分,单纯地倒退时间,死者便是前天下午这个时间段遇难的。

黄尚宇小声地询问身旁的同僚,“死者的身份已经确定了吗?”

对方轻轻点了点头,“他身上带着钱包,是市立中学的校长。”

“钱包居然还在啊,那里面的东西呢?”

“身份证和银行卡都在,不知道死者生前有没有带现金。”

他们这边正交谈着,北淼带领着一个穿着华贵的中年妇女朝这边走过来,经介绍是死者的妻子。验明正身之后,尸体便被迅速抬离了现场,黄尚宇帮鉴定科的人搭了把手。这时,他有了一个发现。

“被害人衬衫的扣子怎么系的乱七八糟的啊。”黄尚宇喃喃自语。

“哦?”武昌刚好走到了他身旁。

“你看都不对称,有些扣子都还没系上。”

“你的意思……凶手给他系的?”武昌很快明白了黄尚宇想说什么。

“关键在于被害人死前做了什么事需要解开衬衫,凶手可能是在掩盖这个。”

黄尚宇一针见血地指出了问题的症结所在,他没有察觉到的是冥冥之中一颗黑色八号球已经悄悄拦在了他破案的必经之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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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明哲书房的南边有一间阳光房,用玻璃幕墙与室内隔开,里面花草树木应有尽有,可谓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仔细看去,黄尚宇发现这里面居然还有几只蜜蜂飞来飞去。

“老兄你花房里有蜜蜂啊,你不管吗?”黄尚宇开口说道。

“我干嘛要管它,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况且它们还能帮我给花朵授粉。”陈明哲从外面端了两杯咖啡过来,刚开始他是打算请这两位不速之客喝伏特加的,但考虑到他们公务在身,只能作罢。

“蜂巢这么小,这应该是熊峰吧?”旁边的北淼道了声谢,接过了陈明哲递过来的水杯。

“蛮懂行的嘛。”陈明哲钦佩地看了一眼他,“蜜蜂这种东西不轻易攻击人,他们体内的刺一生只能使用一次,用了即丧失掉它们自己的生命。”

“感觉挺悲壮的啊。”大老粗的黄尚宇好不容易才蹦出了这么一句话。

“的确,不是跟敌人同归于尽,就是玉石俱焚。”陈明哲如此总结道,然后目光转向了北淼这个生面孔,“这位是?我好像从未见过啊。”

“对了,忘了给你介绍,他叫北淼,去年刚从派出所调上来。”

“陈老师,我仰慕您很久了,今天终于见到面了。听说您多次协助警方办案,在我们局里相当有名。”北淼笑着说。

“我不是因为喜欢才协助办案的,写书需要素材,帮你们办案刚好可以让我从警方的角度思考问题,所以有时候才会忍不住多嘴几句。”

“总之就是乐此不疲吧,你就承认了吧,你个偷税犯。”黄尚宇一语道破了陈明哲的假惺惺,“偷税”的谐音是“愉悦”,他经常用这个词来挖苦陈明哲。

听闻此言,北淼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幸好立刻止住了,没笑的太大声。

陈明哲皱了皱眉,转移了话题,“我说你今天该不会又带来什么棘手的问题吧?”

“不用担心,今天我只是单纯路过,顺便进来讨杯水喝。”

“那样最好。”陈明哲松了口气,拿起桌上的伏特加,给自己斟了满满一杯。“对了,郊区种植园的那件案子怎么样了?”

“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负责那件案子?”

“你那天上午被叫走,晚上短视频就满天飞了。看你这张苦瓜脸,想必案件没什么进展吧。”

黄尚宇果然露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该怎么说呢。北淼,还是你跟他说吧。”他正忙着点烟呢,于是将这个麻烦差事丢了出去。

北淼接过了他的话茬,“是这样,这件案子已经找到犯人了,是一个名叫薛勇的出租车司机,公路上的监控摄像头拍到了他抛尸逃逸的过程,在他汽车的后备箱里也找到了被害人的血迹,但是现在却出了个问题。”

“哦?什么问题?”

“犯人的口供与尸检报告对不上,”北淼的声音低沉了下来。

这时,黄尚宇在旁边插话道,“嫌疑人说自己因为路怒症与死者发生争执,持刀杀人,这与尸检报告相符,但关键在于死者的后脑勺遭受过严重的钝击,嫌疑人的口供始终没交代这点。”

“会不会是死者倒地后自己摔到脑袋了?”陈明哲问道。

“不可能,力道根本不够。”黄尚宇抽了一口烟说。

“也就是说嫌疑人根本不知道死者后脑勺的伤从何而来,而这伤却足以致命。” 陈明哲顿时来了兴趣,旋转着椅子思考了一会说,“他在包庇某个人,大概只是被叫过去处理后事的,案发之后急于抛尸,只注意到死者胸口的鲜血淋漓,忽略掉了头顶较为隐蔽的致命伤。”

“英雄所见略同,这就是我们接下来的调查方向。”

“找到藏在他背后的幕后真凶,想办法让他开口。”

“真那样倒也简单。这薛勇是个病秧子,平时全靠吃药吊着半条命,说他替什么人顶罪一点也不奇怪,但就是死鸭子嘴硬,从他嘴里半个字也套不出来,我们正在彻查他的人际关系网。”黄尚宇皱起了眉头。

“查出什么来了吗?”

“很可惜,目前一无所获。”黄尚宇盯着袅袅上升的烟雾说。

“或许你们可以换个角度,从被害人那边查起大概会比较容易,调查一下他有没有仇人什么的。”陈明哲走到书架旁边抽出来一本书。

“现在看来只能如此了。”

黄尚宇站起身来,北淼紧随其后,两人告辞之后离开了陈明哲的宅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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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害人潘文雄生前就职于市立第六中学,担任校长一职。警方从学校里一位与他关系要好的老师口中得知被害人以前经常光顾城西的一家大型酒吧,还曾经一个晚上就在那里豪掷千金。于是,黄尚宇就拉上了陈明哲过来调查。

“话说为什么非得叫我跟你来这种地方啊?”陈明哲抬头看了一眼头顶上的灯红酒绿。

“北淼那小子今晚临时有事,只能拉你来垫背了,记得过后帮我做个证明。我一个人不敢来这种地方,要是让你嫂子知道了,我恐怕得吃不了兜着走。”

“你就说执行公务不就行了嘛。”

“你又没老婆,不知道夫妻关系很微妙的,任何猜忌都会被放大。”黄尚宇拿过来人的口吻教育起了陈明哲。

进入酒吧之后,两人来到了前台,黄尚宇亮出了自己的证件。前台服务生是个二十多岁的小姑娘,大概从未面对过警察,被吓得花容失色,指着大厅里的褐色沙发,叫他们坐在那儿等一会儿,然后匆忙拿起电话说了几句。

坐在软到几乎把人陷进去的沙发上,陈明哲打量四周。这里的灯光调整的恰到好处,所有事物都好像被披上了一层黑色细腻的天鹅绒,让人感觉舒适又隐蔽。旁边有几盆观赏植物,墙上挂着情趣健康的抽象画,木地板擦得油光发亮。

没过多久,传来了步履匆匆的脚步声,一位留着长发、脸上画着淡妆的中年女士出现了。此刻,黄尚宇正抱着胳膊抖腿呢,陈明哲暗自里戳了他一下,他才反应过来。两人站起身来,来者快步来到他们面前,同他们一一握手。

“我叫Amy,是这家店的经理。请随我来,这里讲话不方便。”她开口说道,带领着两个人来到了地下二层,一个VIP使用的密闭包房。

“这个酒吧蛮气派的啊,在外面看不出什么,里面却别有洞天啊。”黄尚宇坐下后不由得感叹了一句。

“哪里哪里。”Amy谦逊地笑了笑。

这时响起了敲门声,一个女服务生用托盘端来两个茶杯,还有一个水果拼盘,Amy在门口接过来后放在了桌子上。

“警察先生要谈什么事情呢,现在但说无妨。”Amy看着黄尚宇说,貌似她一眼就看出了他才是真正的警察,而旁边的陈明哲只是来跟着凑数的,令人不得不佩服她的眼力。

黄尚宇掏出笔记本,里面夹着一张照片,将其沿桌子递到了Amy面前。

“这个人,请问你认识吗?”黄尚宇步入了主题。

目光触及照片的瞬间,Amy表露出了些许震惊之色,“啊,是潘校长啊……他出什么事了吗?”

“他被人杀害了。”黄尚宇淡淡地回了句。

“这怎么可能……”Amy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手里一松,照片掉在了桌子上。

“他是你们这里的常客对吧?”

Amy一时半会还没从震惊中缓过神来,麻木地点点头,随后似乎想起来自己正面对着刑警呢,所以强打起了精神,“对,没错,他确实经常来我们这儿玩。”

“冒昧的问一下,你和他熟悉吗?”黄尚宇问道。

“怎么说呢,干我们这行的都需要与客人保持良好的关系,逢年过节发个祝福什么的,但要论起私交的话,实在谈不上。”

“那你们店里有没有和死者关系不错的店员什么的,我们想了解了解情况。”陈明哲代替黄尚宇提出了要求。

苦思冥想了一会儿,Amy终于眼前一亮,“是有这么个人,潘文雄每次来都会点名叫她来调酒。”

“那个人在店里吗?麻烦把他叫过来一下。” 陈明哲和黄尚宇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

“好的,我这就去叫她。”Amy显然松了口气,说完就打开门走了出去。

大约过了五分钟,随着门口的风铃声再次响起,包房的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孩闪了进来,她里面穿着一身黑色旗袍,可能Amy觉得她面对警察问话时觉得穿着这身轻浮的装束不太合适,于是把自己那件白色羽绒服给她披在了外面。

女孩的手胡乱盘在胸前,眼神飘忽不定,活像一只误入龙潭虎穴的小动物。

“该怎么称呼?”陈明哲看出了女孩的紧张,率先和善地笑着问道。

“李……李心洁,二十四岁,是这家店的调酒师。”女孩回答,声音颤颤巍巍的。

“你不用紧张,我们就是简单地问你几个问题。”黄尚宇说。他烟瘾犯了,但环顾四周没有找到排风扇,又将伸到口袋里的手缩了回来。

听闻此言,这个名叫“李心洁”的女孩有些拘谨地坐在了陈明哲的斜对面,随手撩了撩额头上不安分的头发。

“首先,你们老板说你跟死去的潘文雄私下里关系不错,是这样吗?”黄尚宇拧开了钢笔,准备在笔记本上做记录。

李心洁微微僵住的表情没有逃过陈明哲的眼睛,不过这也可能是因为突然听到有人提及熟人的名字。

“潘校长他经常来照顾我的生意,对我很好。”她想必已经从老板那里得知潘文雄遇害的事情了,回答起来还算循规蹈矩,只是脸上的表情多少有些呆滞。

“遗体是在郊外发现的,已经确定是死于他杀了。”黄尚宇坦言。

“那个人……怎么会这样呢?”李心洁面露不安地问道。

“我们警方正在调查,听说死者经常光顾这个地方,所以我们才来找你了解情况。”

听到这里,李心洁捂着嘴,低垂下了眼帘,过了许久才缓过来。“我能帮上什么忙吗?”她强撑着说。

“现在还不好说,不过你能告诉我你上次见到死者是在什么时候吗?”

李心洁思索了一会说:“这个月九号吧,那天晚上他还来酒吧里喝酒呢。”

“他是一个人来的吗?”黄尚宇问道。

“没错,他经常一个人来,偶尔带上几个朋友。”

“你和他有其他联系吗?比如电话或者微信之类的。”

“这个嘛,有倒是有,警察先生你们要看吗?”李心洁慌忙地掏出手机翻了翻,将与潘文雄的聊天界面拿给黄尚宇看。

聊天内容可谓相当露骨,很难想象一个年仅五旬的中学校长面对年轻女孩时言谈举止竟然会如此轻浮,而且步步紧逼,以至于穿越时空让黄尚宇这个第三方都感觉有点恶心。果然人不可貌相啊,他心里不禁嗤之以鼻。

“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色老头嘛。”黄尚宇背地里嘟囔了句,“从聊天内容上看完全可以称得上性骚扰了,亏你能忍受这么久。”

“顾客就是上帝,我们这行就是靠这个赚钱啊。”李心洁惨淡地笑了笑。

“死者是在三月二十三日的下午遇害的。”黄尚宇眼神犀利地盯着李心洁说,“听到这个日期,你能想起什么来吗?无论多么不重要的事情都可以。”

李心洁缩了缩脖子,小心翼翼地询问道:“请问,我可不可以理解成你们在调查我的不在场证明。”

“不错嘛,还知道‘不在场证明’。”黄尚宇拿起茶杯喝了口。

“其实我是这位陈明哲老师的粉丝,他的书我都拜读过,所以理解些关于刑侦知识的皮毛。”李心洁挠了挠脸颊。她转向陈明哲,脸上的阴霾消散了不少,“请问您是陈老师吗?我刚才一进门就认出您来了。”

这回轮到陈明哲惊讶了,他万万没料到会在这里遇到自己的书迷,这真的算是意外收获了。

“没错,是我。”陈明哲笑着回答。

“我果然没有认错,”李心洁说,“几年前我去过您的发布会,您还记得我吗,散场后在地下车库找您要签名的那个。”

被她这么一提醒,陈明哲还真想起来了。这是五年前在北国大厦举行的新书发布会,有个迷路的初中女生误打误撞地进到了地下车库,在里面转悠了半天,刚好碰到出来透气的陈明哲。

那个女孩拜托他看看自己写的小说稿子,那篇文章在当时给他留下了不小的印象,文笔和构思在同龄人中可以算出类拔萃,如果能够经过系统性学习,前途不可限量。陈明哲至今还记得女孩的故事里有一处情节是用初中化学知识规避鲁米诺反应,这个设计拿到现实里也绝对可行。

“哦,那个带眼镜的小姑娘就是你啊。”陈明哲恍然大悟,又仔细端详了一下面前这个清纯中沾了点胭脂气的女孩。

谁能想到昔日的文学少女如今居然沦落至此,让人不得不感慨命运的无常。

不等他继续说下去,旁边的黄尚宇咳嗦了一声,把对话拉回了正轨。“既然你已经明白了我们的意图,那就说说你三月二十三号的不在场证明吧。那天你在哪里,做过什么,有谁能为你证明?”

独属于刑警的夺命三连问将李心洁一下子拖回了现实,让她意识到自己有点得意忘形了。

“是不是要把这天的事都说出来才行啊?”李心洁试着问。

黄尚宇笑着说,“也不用那么具体,如果你能说清楚,那当然最好。”

李心洁陷入了沉思,“三月二十三号……也就是上周六啊,因为前一天晚上调班,所以那天难得起床起的比较早,天气也很好,我就想着多晒晒太阳,于是就到新开的的游乐园转了一圈,就是最近比较火的那家开放型游乐园。”

“哦,你经常去那儿?”

“去过两三次,那是个晒太阳的好地方。”

“待了一整天吗,几点回来的?”

李心洁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时钟说:“我想想……回来时差不多晚上七点钟吧,我就直接来上班了。”

“最后一个问题,你自己一个人去的吗?”黄尚宇问。

李心洁不知可否地点了点头。

“也就是说没人可以证明喽?”

李心洁这才反应过来,急忙又苦思冥想起来,额头上隐约冒出了细细的汗珠。“请问监控记录算吗?我觉得那天去游乐园的时候应该有被监控摄像头拍下来过,印象里那个地方摄像头蛮多的。”她说。

“这样啊,原来如此。”黄尚宇边点头边将她的话记录在案。

陈明哲在旁边沉默不语地观察着李心洁,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大概是因为她的行踪太过巧合了吧,刚好赶上案发当天,似乎有些刻意为之。

记下那家游乐园的地址后,黄尚宇叫李心洁有事先去忙吧,也许警方以后还会再联系她。李心洁朝包厢里的两人习惯性地礼貌鞠了一躬,离开了房间。黄尚宇他们差不多也该告辞了,临行之际,黄尚宇突然想起要找酒吧老板问点事,让陈明哲先走一步。

几分钟之后,黄尚宇出来了。陈明哲双手插兜,正站在汽车旁边等他。

“那个李心洁嫌疑很大啊。”这是黄尚宇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此话怎讲?”陈明哲问道。

“难道你一点不惊讶吗?对方可是你一直以来的粉丝啊。”他反应出奇的平淡似乎出乎了黄尚宇的意料。

“你以为我会像电视剧里那些刚入行的小警察那样试图说服你她是无辜的吗?别傻了,我在她身上看到了和我相似的某些特征。”陈明哲呼出一口雾气,“如果真如我所料,你可要小心点,她会非常不好对付。”

黄尚宇抖了抖肩,“我去找酒吧老板问了李心洁的住址,你猜怎么着?她住在城中村的廉租房,是薛勇的邻居,据他交代,潘文雄遇害的地方离那儿不远。”

“你是想说被害人那天之所以到城中村去,就是为了找李心洁?”

“没错,我猜这三个人之间存在某种关联,说不定薛勇就是在替她顶罪。”

“那她为什么要杀害潘文雄?”陈明哲问。

“还能为啥,男女之间的那点事呗,一个步步紧逼,一个心不甘情不愿,想想就知道会发生什么。”黄尚宇用手捂着点了根烟,火星在夜色中闪烁。

**未遂,防卫过当致人死亡。这就是他始终没说出口的潜台词。

——

——

黄尚宇在楼下的快餐店里吃了早餐。他坐在靠窗的位置,一辆警车停在马路对面,北淼摇下车窗冲他招手。黄尚宇放下手头的杂志,结完账后出了门。他们今天要去游乐园核查李心洁的不在场证明。

抵达游乐园后,他们把车放在停车场里,走进了园区里面。因为并非节假日,路上的游客不算多,目光所及只有一对悠闲散步的中年夫妇,三个坐在露天餐桌上说说笑笑的年轻人。有些店家趁此机会打扫卫生,正拿着抹布擦拭着自家的招牌。

正如李心洁之前所说,游乐园里监控设备齐全,路口处几乎都布有监控摄像头。黄尚宇他们费了点功夫找到了园区的负责人,表明来意后,对方带着他们去到了监控室,这里有几个正在当值的保安,其中一个秃顶的中年男人,经介绍是游乐园的保安队长。

“麻烦请帮我们调出这个人在三月二十三号的监控记录。”北淼从手机里调出了张李心洁的照片,拿给保安们看。

照片里的李心洁身穿米白色长款大衣,戴了顶灰色的文艺鸭舌帽,听她说案发当天到这里玩的时候就是穿了这身衣服。

“怎么感觉有点眼熟啊?”保安队长端详了片刻说。

“眼熟?”黄尚宇问,事情的发展有些匪夷所思。

保安队长叫来了一个年轻人,“小周你来看看,这是那天的那个人吧?”

“对没错,她就是那天来找身份证的那个女孩,我记得她应该叫李心洁吧。”年轻保安一口咬定。

黄尚宇被绕的云里雾里,“你们怎么知道她的名字,以前见过她啊?”

“是这样,这个人前几天来调监控记录,说自己的身份证昨天丢在园区里了,让我们帮忙找找。”小周跟他解释说。

“你还记不记得是哪一天?”北淼抢先一步问道。

小周回忆了一下,“应该是上上周日吧,我记得那人一大清早就来了,在办公楼里转悠了好几圈,我们还以为她是偷东西的呢,结果她说在楼里分不清东南西北。”

黄尚宇让他再好好看看照片,“你确定是她吗?”

“肯定是她没错,因为就是我带她去找身份证的呢。”

似乎感觉到警察不相信自己,小周的倔劲一下子上来了,当即摆弄起了电脑,调出了三月二十三号的监控记录给黄尚宇他们看。据他所说,李心洁的身份证是在歌舞剧场的座位那里找到的,估计是掏钱时不小心掉出来的吧。

事实也真是如此,歌舞剧场的摄像头清清楚楚拍到了她的身影,身穿米白色大衣,头上戴着顶灰色的鸭舌帽,而显示的时间是三月二十三日下午三点二十分,正对上尸检报告里潘文雄的死亡时间。

李心洁的不在场证明确凿无误,她并未说谎。在回警察局的路上,黄尚宇沉默不语,那个拷贝着游乐园三月二十三日监控录像的U盘被他拿在手里把玩。

翌日,黄尚宇刚踏进运河区分局的大门,就看到一个穿着运动服的皮肤黝黑的高个子男人从等候区的长椅上站起身来。他认识对方,别人都叫他小范老师,是之前提供过潘文雄生前线索的中学体育教练,听说他是被害人工作中的心腹,同时也是其酒桌上的狐朋狗友。

“吕警官。”小范老师叫了一声,朝他这边迎了过来。

“小范老师啊,你来这儿干嘛?”黄尚宇边走边打了个哈欠。

不过当看到对方欲言又止的表情,他很快意识到对方到警察局来找他肯定是想起了什么新的线索,态度立马认真起来,将小范老师让进了刑事科的办公室。

来到工位上,黄尚宇拿一次性纸杯给小范老师倒了杯水,自己则坐在了老旧的扶手椅上。椅子不堪重负,发出一阵吱呀吱呀的怪响。

“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有什么事?”黄尚宇开口问道。

“我知道一些事情,拿不准该不该告诉你们。”

“跟案子有关系?”黄尚宇来了兴趣,手指不自觉地轻敲桌面。

小范老师迟疑了下,随后点了点头。“怎么说呢,个人感觉可能有点关系。潘校长……他这个人不太干净。”话已至此,结合被害人公立学校校长的身份,黄尚宇差不多能猜到他口中说的“不干净”是什么意思。

“不单单是老师,许多家长都给他送过礼,他对这种事来者不拒。”小范老师狠下心来,决定一吐为快。

“那你在这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黄尚宇盯着面前的男人说。

小范老师被此番话吓得六神无主,“不不不,吕警官你误会了,我只是个马前卒而已,充其量在酒桌上替领导喝喝酒吹吹牛皮什么的。”

“放轻松嘛老弟,开个玩笑。”黄尚宇绷不住了,大笑着拍了拍小范老师的肩膀。“这里是警察局,我们只管查案,其他的一律管不着。”

沉默之间,黄尚宇继续下文,“所以你认为被害人是因为收受贿赂才与人结怨的,进而惨遭不测?”

“上次你们让我好好想想,我连续好几天都睡不着觉,只想到了这些。”

黄尚宇沉思了一会儿,向前探了探身子问道:“小范老师,你认识李心洁吗?”

“李心洁?你是说酒吧里调酒的那个女生啊,校长以前挺关照她的。”小范老师像是想起什么事情似的,“对了,她弟弟就在我们那里上学,本来他不够资格,是校长亲自办进去的。”

“这么说来,她也给被害人送过礼喽?”

“不是她,是她妈。”小范老师摇了摇头说,“她妈是个传统式家长,把一切都压在了孩子的教育上面,听说她为了让儿子去我们学校找了很多关系,后来认识了潘校长,这件事也就水到渠成了。”

他将自己知道的都交代清楚了,然后大步流星地离开了警局,说什么还要赶着去学校上课,不能同事们发现异常,否则在这个节骨眼上很容易被人说闲话。

过去两天黄尚宇调查了李心洁案发当天的行踪,结果正如她自己所说,游乐园的监控记录为她提供了不在场证明,她身穿米白色长风衣,头戴鸭舌帽在游乐园各处都留下了踪迹。

案件的调查再次陷入僵局,至于李心洁真是无辜的吗?黄尚宇对此持保留态度,觉得有必要去会一会李心洁的母亲了。

她母亲名叫裴梅,如今和小儿子李嘉耀住在丈夫留下来的公寓楼里,调查出这点对于警方来说并非难事,黄尚宇叫上北淼一路寻找了过去。

目的地是个老旧小区,上世纪九十年代的建筑风格,原本乳白色的建筑外墙历经多年的雨水冲刷,墙皮已经开始脱落了。临近正午,阳光却完全被街边的门市楼给遮挡住了,狭窄的小路上徒然生出阵阵凉意。

“让我看看是哪户,7号楼二单元402室,在四楼。”北淼率先走上楼梯,黄尚宇跟在后面。

就在这时,从楼梯上迎面走下来一个男孩,十五六岁的年龄,穿着蓝白色的高中校服和牛仔裤,与二人侧肩而过。

“等一下,你是李心洁的弟弟吧?”黄尚宇转身想要叫住他。

男孩没有回答,只是抬头看了他们一眼。黄尚宇心头一震,在眼神交汇的一刹那,他被男孩眼神中所蕴含的浓厚阴郁所冲击到了。

“这孩子怎么回事……”

“可能看我们不像好人吧。”北淼无奈地笑了笑,继续上楼。

来到四楼,北淼敲了几下最外面贴满了小广告的锈迹斑斑的防盗门,很快从室内传来有人走动的声音。随着开门声,里面的那扇门被打开了。透过防盗门的间隙,一个中年妇女正惊讶地观望着他们。她体形消瘦,眼窝深陷,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那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这无疑是甲亢病人的特征。

“你们是……”女人问。

“请问是裴梅女士吗?我们是运河区分局的警察。”北淼的表情和语气都非常柔和,他出示了自己的证件。

“警察?警察找我做什么?”女人的眼神中透露出不安,在门外两人之间来回打量。

“能否打扰您一会儿,有件案子希望您协助调查。”

一听到“案子”这两个字,女人的肩膀肉眼可见地抖了抖。她急忙打开了防盗门,让黄尚宇他们进了屋。

北淼将潘文雄的死讯告知了裴梅,后者惊愕不已,直呼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裴女士,你与被害人是朋友吧?”黄尚宇开口问道。

“也算不上什么朋友,我们是通过别人牵线搭桥认识的,我儿子在他那儿上学。”裴梅犹豫片刻说。

“恐怕没这么简单吧,听说你过去曾经多次行贿过被害人。”

听闻此言,裴梅面目一下子狰狞了起来,“是不是我女儿告诉你们的吗?”

她的反应如此剧烈出乎了黄尚宇的意料,他皱了皱眉头问道:“你女儿?为什么这样认为?”

“肯定是她没错,不然出了这种事,你们警察怎么会找上门来!”

“看来你们娘俩之间芥蒂很深啊,据我们所知你女儿高中辍学之后一直在赚钱养家啊。”黄尚宇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裴梅瘫坐在沙发上,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拳头。“那孩子她恨我,怪我让她退学,但我有什么办法,为了给她爸治病家里欠了很多债,房子都抵押出去了。”

“不止这些吧,被害人经常去你女儿工作的那家酒吧,他不仅认识你,还跟你女儿关系匪浅。”

“那又怎么样?”

“你女儿应该跟你抱怨过吧,她被性骚扰的事。”

像是突然被五雷轰顶一样,裴梅迟钝了片刻,接着便以泪洗面,“我只是想让她跟潘文雄搞好关系,这很委屈她吗?她的人生已经完了,有价值的只剩下那张漂亮脸蛋了,不如物尽其用帮她弟弟考上大学。”

问询在沉默中结束,黄尚宇他们走出裴梅家,那扇饱经风霜的防盗门在背后关闭。他有种预感,无论这起命案的真相如何,这家人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

——

案发后第十九天,黄尚宇被从办公室里赶了出来。

倒不是因为什么大事,只是他总是不自觉地吸烟,大清早的就把屋子里搞得乌烟瘴气,隔壁桌的女同事最后实在忍无可忍了,连同他那塞得满满当当的烟灰缸一起丢了出来。

从自动贩卖机买了一罐红茶,黄尚宇靠在街边的长椅上漫不经心地喝着。头顶的阳光有些刺眼,不过照在身上却很舒服。

他老婆出差没在家,所以他这几天就窝在单位里看卷宗。潘文雄的案子一直没有头绪,身为负责人的他感觉有块石头堵在心里。

此时有两个赶着上班的女生从他身旁快步走过,全都嫌弃似的皱紧了眉头。白川拉起自己的衣领放在鼻前嗅了嗅,确实有一股隐隐约约的酸臭味。

难怪同事会把他从办公室里赶出来,不过紧绷的神经一旦松懈,这些天来积累的疲惫感就一股脑地涌现了出来,又把他圧回了长椅上。

无所事事之下,黄尚宇将目光投向了那两个走远了的女生,她们穿着制式的黑色西装,清一色的光腿神器。差不多的身高,一看就是那种大公司负责文书的女职员,平时肯定是办公楼里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似乎是因为黄尚宇这些天熬夜熬的太厉害了,他的眼前一阵眩晕,周围事物的轮廓模糊起来,两个女生的背影重叠在了一起,不分你我。

“搞什么啊。”黄尚宇揉了揉眼睛,视野又恢复了正常,女生们已经走过斑马线,消失在了人群里。

就在这时,他灵光一闪,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一种不好的预感在脑海中逐渐成型。“不会这么巧吧……”

他飞奔回办公室,从外套里拿出手机给朝东的游乐园打去了电话。

“这里是运河区分局,请问你们那儿的监控记录最多保存多少天?”黄尚宇对着电话那边说,“一个月啊,那好,麻烦将三月二十四号的监控记录发到我们邮箱。上次?上次要的只是二十三号的,现在我们要做下对比。”

收到监控记录以后,黄尚宇在电脑上不知疲倦地从里面摘出了有李心洁出现的镜头片段,然后一帧一帧地反复比对。几天后,他拿着整理出来的报告找到了刑事科科长。

“结果出来了,种植园那起命案的凶手就是李心洁。”

“给我你的理由。”武昌看了一眼黄尚宇,边说边翻看起了手头的报告。

“她伪造了自己的不在场证明,案发当天她人不在朝东的游乐园。”黄尚宇言之确凿地说,“我查看了23、24号的监控记录,通过对比习惯性动作,可以确定根本不是同一个人。”

“那保安的证词该怎么解释,他们说过帮李心洁调监控找到二十三号丢失的身份证。”郭靖提出了最核心的问题。

“关键在于身份证真是23号那天丢失的吗?”

武昌双手交叉放在桌子上,“这话怎么说?”

“监控可以看清一个人的穿衣打扮,但很难看清长相,保安证词中关于日期的信息完全可能是她的一面之词,事实上那天她并未去过游乐园,身份证是她24号早上故意丢弃的,然后在保安面前演了出戏,让他们误以为她就是23日监控记录里的那个人。”

武昌沉思了一会儿,“是有这种可能性。”

“监控有一处镜头拍到了嫌疑人衣服的款式,我查过了,是个国际大牌。我走访了咱们这儿的几家大型商场,有一家店面的销售跟我说了件事,她说23号晚些时候有个戴着口罩的女人去买了那种款式的衣服,明明带着手机,却坚持用现金结账。”

“你觉得那个人就是李心洁?”武昌问。

“九城的把握,用现金结账是为了不在手机上留下消费记录,防止警方追查,可见犯人心思相当缜密。那个销售说还是头次见到有人把大几千块钱现金带在身上的,所以印象比较深刻。”黄尚宇断言,“应该对李心洁的住所进行搜查,我估计那儿就是第一案发现场。”

果不其然,警方后来对李心洁在城中村的住处进行了一系列搜查,在客厅的地板上发现了大量鲁米诺反应,并且在实木桌子的一个桌角上检验出了被害人的血液和后脑勺的皮屑组织。

面对铁证如山,李心洁最终放弃了挣扎,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

“你为什么要杀了他?”审讯室里,黄尚宇问桌子对面的李心洁。

李心洁戴着手铐,双眼无神,几天未见脸色憔悴了很多。她沉默许久,终于将案发当天的事情经过和盘托出。

“我明明已经拒绝过了他,那个人还是不想罢休,幸好他自己撞到桌子上昏过去了。”李心洁低着头说,“当时我很害怕,怕他以后会报复,等回过神来刀已经拿在手里了,上面全是血。”

“谈谈薛勇的事吧,案发后是你把他叫来的吗?”

“等意识到自己杀了人,我彻底慌了,能想到可以商量的人只有他了。”

“然后薛勇就负责处理尸体,而你则想方设法洗脱嫌疑。”黄尚宇接着她的话茬说了下去。

“地板上都是血,我花了很大力气才擦干净,当时电视上刚好在播街边采访的新闻,就在游乐园里,上面偶尔拍到有个人和我长得很像,于是我就想到了冒充她的身份制造不在场证明。”

“最后一个问题,薛勇把所有罪责都拦到了自己身上,这也是你们提前商量好的吗?”

听到这句话,李心洁浑身一颤,抬头不可思议地看着黄尚宇,没过多久,眼泪就顺着脸颊滴在了桌面上,“我没想到他会为我做到这个地步。他对我就像父亲一样,对不起,我不该把他牵扯进来。”

她痛哭流涕的模样牵动了黄尚宇的恻隐之心,但也让他更加确信这个女孩就是此案真正的犯人。

——

——

李心洁在监狱里已经待了三个月了,在这里她不需要为生活中的琐事担心,也不需要看别人的眼色战战兢兢地活着,终于有足够的时间可以醉心于自己喜爱的东西了。

监狱里有时候会组织犯人们去图书馆里读书,李心洁就会把这些天自己构思的故事用铅笔写在笔记本上,短短几天里她已经记完一小半了。毕竟在这方寸之地没什么事做,思考是唯一可以用来打发时间的了,她想让自己尽快适应这种生活。

对于自己做的事,李心洁并不后悔。就像她那个只见过两次面的人生导师一样,她是个纯粹的理性主义者,假如时光倒流,她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如今,李心洁跟在看守后面走在长长的走廊上。看守停下了脚步,用钥匙打开了左侧的一扇门,示意李心洁进去,为她打开了手铐。

这是一间供犯人和家属见面的探望室,屋子中间用玻璃墙一分为二,桌子对面放着两把椅子。

看到李心洁进来了,椅子上的人站起身来。听说有人想要见她,一路上李心洁还在心底里暗自猜测这个人是谁,万万没料到来者竟然是陈明哲,她大吃一惊。

“你把头发剪短了啊。”这是陈明哲说的第一句话。

“监狱里的规矩,不剪不行。”李心洁本来就很年轻,剪了头发以后褪去了胭脂气,看起来就跟个高中生似的。

“你这副样子让我想起了当初那个追着我要签名的小女孩。”

“那个女孩还在,就在你的眼前。”李心洁微笑着说。

陈明哲摇了摇头,“不,你已经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实话实话,你的所作所为让我很倾佩,尤其是那纯粹的弥赛亚情结,我只能在小说里写出来,而你却真的做到了。”

李心洁从他这番话里嗅到了危险的气息,身体不自主地绷紧,一声不吭地看着玻璃后面的那个男人,她的人生导师。

“谎言是故事的本质,读者看到什么完全取决于作者想让他们看到什么。意料之外情理之中,这是所有人都在追求的最佳阅读体验。”陈明哲说,“这一点你做的非常好,你用自己的人生谱写了部出色的小说。”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李心洁的脸色有一瞬间变得格外阴沉。

“给种植园的那通电话,是你打的吧?”陈明哲道出了案件的关键,“三月二十五号早上,种植园的老伯接到了一个年轻女人打来的电话,说想要采购一些新鲜的瓜果蔬菜,潘文雄的尸体随后就在菜地里被发现了。而电话里的这个女人,至今没有露面。”

“你在开玩笑吧,这不是给自己挖坑吗,我为什么非要这么做不可?”李心洁苦笑了一下。

“为了让警方得到准确的死亡时间,这对你的不在场证明很重要,如此一来警方的注意力就都会集中在你身上。”陈明哲停顿了一下,看着李心洁的眼睛有些感伤地说,“薛勇只是第一层伪装,你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他顶罪,真正要献身的人是你。”

房间里陷入了死寂,空气像是注满了铅一样变得愈发沉重。

许久以后,李心洁的笑声打破了这个僵局,似乎觉得太好笑了,以至于她都笑出了眼泪,“不愧是我最喜欢的小说家,想象力真丰富,但你说的这些都只是猜想。”

“确实,我没有任何证据,我只是不相信初中时就知道如何规避鲁米诺反应的你会在案发现场留下那么大破绽。”陈明哲抖了抖肩,“我想死者胸口那一刀的确是你所为,为了在案发现场留下血迹,而且这样也会让薛勇误以为人是被你拿刀刺死的,不过死者头顶的致命伤大概另有其人吧。”

沉默之间,他继续下文,“至于这个人是谁,警方只要调查下你身边的人不难发现。你的心理素质很强,不代表所有人都是如此。值得你付出一切都要保护的人……我想世界上应该没有第二个人了吧。”

他的目光深邃,仿佛一束光照进了幽暗的井底,彻底看穿了李心洁的一切。

李心洁低着头一言不发,但桌子上握紧双拳的手却在微微颤抖。陈明哲站起身来,缓缓朝门口走去,就在他推开门的时候,李心洁开口了。

“老师,请保守这个秘密好吗,这是我这一生唯一的请求。”

陈明哲叹了口气。

从监狱里出来,天空下起了小雨,陈明哲撑着伞步行回家。

路过警察局附近的十字路口,等红绿灯的时候,他看到了对面有个男孩站在雨中发呆,他一身洗得泛白的高中校服和牛仔裤,书包跨在瘦弱的肩膀上。

男孩浑身都被淋湿了却浑然不觉,与身旁熙熙攘攘的人群格格不入。他正站在命运的十字路口,是去警察局坦白一切,还是拐个弯去学校上学。

绿灯亮了。男孩没有动,陈明哲走到他旁边,把自己的伞塞到了他手里。

男孩被吓了一跳,但看清楚来人之后,他顿时明白了一切。

“赶紧上学去吧,不要辜负了你姐姐的一片苦心。”陈明哲拍了拍他的肩膀,径直走进了茫茫雨幕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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