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远有了自己的心事——“想回家”。
没睡几个小时,她就在一个天色昏沉、风雪呼号的凌晨醒来。
太阳没有露脸,风雪也未曾停歇。一切都维持着她睡前的模样,仿佛连她来过的痕迹都被悄然抹去——唯独她精神上的创伤,似乎并未被这寂静抚平。
致远头疼得厉害,像昨晚灌下了三升茅台,痛得她几乎要再晕过去。
“不会是那什么……‘不明合成物’搞的鬼吧?”她咬紧牙关低语。
肯定是了。构造体的“大脑”是意识海,而意识海显然是系统赋予的。那系统……
“系统总不至于害自己的宿主吧。【虽然它已经炸了】”
抱着这样的念头,致远转头望向窗外。飞雪仍在狂卷,像是不断冲击着她那本就摇摇欲坠的理智高楼。
冷静。她尝试转移注意力,思考接下来该做什么:
一、找到能源供应,确保不会突然关机死机;
二、找一把枪练习射击;
三、确认这个世界的基本情况;
四、找个“组织”之类的安身之所,安稳度过一生(虽然不太可能);
五、……
她开始有些胡言乱语。
迷迷糊糊地扶着墙走出房间。堂外冷风灌入,挟着雪粒刮过脸颊,空气冷得像冰碴子。风撞在大门上,吱呀声混着呼啸,在空荡的殿内回荡,听得人后颈发凉。
她似乎清醒了一些。
致远选了一处靠近门口的阴影,靠墙坐下。偶尔有雪花飘进堂内,落在她额前的发梢,却不见融化。抬手按太阳穴时,指尖触到一缕冰凉——不是雪,是头发。她划过的地方,原本的黑发仿佛被霜浸染,正一点点泛白。同时,意识海中传来一阵轻微的刺痛,和昨晚接触“不明合成物”时的感觉如出一辙。
致远隐约看见发色开始变白,但痛感逐渐减轻。除了有些暴躁得想杀……“人”之外;除了刀面反射出的那双赤瞳愈发猩红之外——她觉得自己状态十分良好……
好个屁。
明显有问题好吧。
她将视线转向地图,希望至少能找到一个目标。
五公里内,没有人类居住地。东南面是她来的方向,只有些丘陵小山;西北面似乎有些废墟,更多是平原雪地;最北边像是一条宽阔的公路。而西边几个闪烁的红点,引起了她的注意——仿佛有个魔鬼在诱导她,前去“送上死亡的祝福”。
致远初来乍到,至今未接触过任何人,按理说不该有仇敌。除非,是某种天然敌对的存在。
那么结论只有一个:这东西,可以“杀”。
“瞧瞧去?”一个声音突然冒出来(念头A),像个顽皮的孩子在邀请伙伴一起去冒险。
“有什么好瞧的!”另一个声音立刻反驳(念头B),语气像个严厉死板的老古板,“才刚传过来,连构造体的身体技能都没熟悉呢。”
念头A:“哎呀差不多啦,技能还和游戏里一样。放技能时还能根据想法调整方向,比游戏灵活多了,不用担心熟练度。除了不会平A,咱们还是有战斗力的——如果不想依赖技能,到时候找把枪练练不就行了?走吧走吧,去瞧瞧。”
它像个魔鬼,引诱着羔羊走入歧途。
念头B:“不行不行!受伤了怎么办?构造体也是会受伤的,机体破损了都没地方修!何况这世界多危险我们根本不清楚,只靠地图雷达索敌能行吗?万一意识海出问题怎么办?指望那所谓的自动修复?”
致远听着脑海里两个念头吵架,反而渐渐平静下来。她如同神游般缓缓踱步,视线漫无目的地游移,似在观察,又似在发呆。时而清醒地忍受痛苦,时而闭目凝神缓解头痛,或是倾听那两个声音斗嘴,借此转移注意。这种看似像某种精神疾病的行为,其实是致远的“独门操作”。
她从小就有一种能力:即使在情绪崩溃时,仍能保持一部分清醒。就像孩子在痛哭时,能迅速拉回理智,告诉自己什么才是正确的——尽管感性仍会夺走部分表达的控制权。打个比方,就像是“悬崖勒马”,或是皇帝身边的禁卫军与近臣。
即便“内乱兵谏”,她仍握有最终的选择权:是镇压叛乱的情绪,还是放任顺从。只不过有时候,简直是“群英荟萃,群臣进谏”,激烈程度堪比骂街。
或许因为次数多了,致远学会了“一心二用”。面对脑内想法的争吵,她能自动进入一种天马行空、神游天外的状态,恢复部分理智。
回到现实。
头痛稍微缓解,但头发好像真的变白了。再加上露西亚自带的“迷人红瞳”,偏偏又是披头散发——致远感觉不到任何萌点与可爱,只觉得自己更像一只女鬼,盯得自己心里发毛。
她抬手安抚小心脏,却摸到一片硬硬的金属。
是一块军用铭牌,军人战死后确认身份的重要信物。
铭牌外露的一面是灰白色倒三角,中间刻着“GRAY RAVEN”——即“灰鸦”。背面则是“LUCIA”——露西亚。这意味着这具构造体隶属于灰鸦小队成员露西亚。
脑海中的争吵戛然而止。或者说,致远一时间不知该想什么,只是盯着那块铭牌发呆。
她的目光落在“LUCIA”这个名字上——作为玩家,她对这位最熟悉、陪伴最久的角色怀有特殊的感情。那是一种难以名状的感觉,像是“爱意”的激动,又似“亲情”的喜悦,说不清,道不明。
而如今,她的意识与这具机体融合……又多了一种更加别扭、却无法言说的感受。不是叶公好龙,也不是东施效颦,更像是在问:“我值得吗?”值得自己——或自己值得——使用这具机体吗?她是被迫的,被系统塞进这具身体里。如果是里哥的机体,根本不会有这些问题,可偏偏是小露的。
游戏剧情里,陪伴她的是指挥官;现实里,她只是一串数据,至多是剧情写得好,让人感觉她有血有肉,是个自强可爱的“人”。
可她不愿承认这一切。
她穿越了,穿越进自己喜欢的角色机体里。
铭牌的存在,致远其实一直知道——毕竟是她最熟悉的角色。但正因为知道,反而不想面对这个事实,于是选择忽略。
“自己穿越了,还是穿进‘已经死了的’、自己最喜欢的老角色机体里,落在一个满是陌生环境的异世界里。”她不知该做什么,不知如何生存,一切模糊不清。不愿承认,也不想接受这一切。只希望这是一场梦,一场虚假的穿越梦。
“那么如果这是一场梦,我该怎么做?”
风雪渐猛,地图上的红点闪烁间,忽有蓝光掠过。
其中一个红点旁猛地炸开警示——像极了游戏中“敌人突袭”的预警提示。风雪拍在脸上生疼,她摸了摸铭牌上的“LUCIA”,指尖正好按在刻痕的凸起处,像是被轻轻扎了一下。
致远抬起头。
“我还是想试一试……至少亲眼看看,这个世界里一上来就是敌对单位的敌人长什么样。不然以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她笨拙地将长发向后束起,扎了个勉强利落的单马尾。
风势未定,雪亦无悔。做足思想准备,致远决定冒险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