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中有种比较常见的事件:当决定去做某事时,一定会冒出某些意料不到的状况,从而阻碍进程。
以复杂程度来说,有出门却忘记带包、上班忘记带资料这种小事;也有郊游中途汽车出现问题、想见的人却早已离开这种大事。
每每遇见这种事件,正常人觉得倒霉、哲学家思考生活、信徒认为这是神的考验。
“抱歉,小笠原老师早已辞职。”教导室主任是个中年妇女,她抬了抬镜框,认真道。
远藤悠空不知该作何感受。他的思绪一片空白。
欣喜、庆幸、轻松、得逞、抱怨、愤怒、可惜、失落……情绪的调味料被打翻,杂七杂八地混合为一锅模糊不清的汤。
“您知道小笠原老师现在住哪吗?”美樱接道。
知道住址,他们可以上门拜访。远藤悠空明白她的意思。
“你们……”中年妇女打量起他和美樱,旋即想到什么,手掌轻拍,“是他的学生吧?”
“……是。”远藤悠空僵硬开口。
“早说嘛。”
她笑了起来。远藤悠空看见她眼角挤出几条皱纹,跟着笑声颤抖着。
“你们老师在教导室留有一封信呢。说如果有以前的学生找来,尤其是男性,就让他看这封信。”
她从抽屉里抽出一封平平无奇的信。
洁白的信封已随年月泛黄,想来它的主人留下它过了许久;信口没粘合,透出条缝隙。
“在这之前……”远藤悠空接过这封轻飘飘的信,喉结滚动。
“没有没有!”中年教导主任边笑边拍拍他肩膀,“你是第一个!你们师生蛮有默契嘛,我以为这封信永远也不会离开抽屉的。”
远藤悠空不知作何反应。这句话里,第一个并不值得高兴;默契更是无从谈起。
美樱担忧地望着他,他扯出个笑容让她安心。
他把折叠的信打开,一字一句浏览起上面的内容。
【远藤悠空,收:
由于我并不知道谁会打开这封信,所以,我只能预想是你收到了信。
如果您不是远藤悠空,看到这便可以终止了。当然,选择权在您——它很大概率浪费您的时间。
见字如面。好久不见,远藤。
这是我这个不称职的教师,在羞愧中写下的信。我犹豫许久才落笔,不知道能和你说什么。
我酿成我们间的隔阂,我也是帮凶之一,所以我辞去了教师这份工作,并留下这封信。
与其说是对你的忏悔,它更像我的反思。
你是我骄傲的门徒,也是我知心的朋友。
然而,就是这种关系下,我身为负责教师,却没能处理好你与其他学生间的关系,违背了教师的职责;
身为成年男性,却以事不关己地态度冷淡搁置,恐惧粘连到自己,违背了教师的本心……
我再当不成教师。望着教室,我就会干呕不止。
远藤,当你阅读到这,你有释怀吗?还是会幸灾乐祸?亦或是拍手称快?
隔着空间与时间,我终于有胆量写下这句“对不起”。
小笠原,留。】
钢笔的字迹戛然而止,正如远藤悠空的思绪般。
这算什么?
远藤悠空平静地把信重新叠好。
“走吧,美樱。”迎着美樱的目光,他把信封放进口袋,一脸无事地走出教导处。
“还去不去……”美樱犹豫道。
“走吧。”
远藤悠空点头。他想转换下心情,这里的毕业祭就是个不错的选择。
不如说,正是毕业祭的氛围,他的心情才没有这么糟;正如这场阴天下的毕业祭。
重新回到那帮学生的教室,他们已经搭建完舞台;深红色幕布隔为前后场,他与美樱在后场帮忙。
他见到了他们口中的乐队,那是个经典的四人组,电吉他、鼓手、贝斯、主唱组成的女子摇滚组合。
“是当下流行的《吉他、孤独与蓝色星球》。”
那位名叫天羽之雪的女生不知何时出现,熟络地坐来远藤悠空旁边的位子,拿起瘪气球和打气筒。
“您和美樱小姐帮了不少忙,谢谢。接下来这些交给我吧——即将开始了。”
远藤悠空停止动作,扭头扫视一眼,发觉美樱已不见踪迹;手机聊天显示她到前场观看表演,提醒他尽快出来。
应该是出神的缘故,他并没有察觉到手机振动。
嗡——
话筒的声音回荡,远藤悠空重新坐下。离开前,他觉得他得问明白某些问题。
“之前,你说过一句你了解我。”
“我就着成濑悠的公开信息,了解到他也是毕业于此。”
远藤悠空望着天羽之雪,而她并没有因此胆怯,平静地直视他,“只是单纯地想了解他。”
“我寻找到许多信息,包括那场霸凌。”
天羽之雪慎重地说出这个词,观察起他的脸色;远藤悠空摇摇头,表示没事。
“虽然未发生严重的暴力冲突,施暴者也得到惩罚,可后来远藤悠空未按志愿结业、教师小笠原离职来看,后果仍然没有变化。”
后果仍然没有变化。这是旁观者的评价。
当初小笠原劝说他时,是与这个结论恰恰相反的话语;如今,他的信件又将曾经的他自我否定。
这算什么?
无力感终于蔓延上远藤悠空心头。他该找“曾经”的小笠原算账?还是找“现在”的小笠原揪住不放?
是依旧愤怒他的不作为?还是看在教育之恩上宽恕他的罪过?
无论如何都没有正确答案。
远藤悠空沉默地再次把那信件拿出,随后于天羽之雪诧异地注视下,撕成了碎片,塞入垃圾桶中。
时间流逝下,泥泞的沼泽终究风干成荒地。
远藤悠空感觉某种存在许久的东西消失了,身体传来前所未有的轻松。
“谢谢。我去看表演了。”
“……不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