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云朵缓慢流逝。
远藤悠空坐在小卖铺门口的长椅处,看着低矮的田埂与靛蓝天际线。
美樱需要采访一家农户,他恰好无事可做,于是跟着来了。
她此时戴着常见的编织草帽,和那位老人站在烈日的农田下进行交谈;老人侃侃而谈,而奈田美樱也认真地记录着些什么。
远藤悠空的视线挪到美樱手中的笔记本,想起件不得了的小事。
他似乎已经许久没写过任何东西了啊。
一般来说总会写点什么。他啊,即使无关小说创作,也会把灵感之类的事件记录下来。
但就是毫无动笔的念头,这是为什么呢?
待在阴凉处的远藤悠空仰起头,无言地盯着天空中最大的那朵积雨云。
究其原因来说,或许是因为“平静”吧?
比起一个人在东京的生活,居住在寂寥无人的独栋中写作,如今既有美樱陪伴,也解开许多心结。
他与美樱回了高校,收到小笠原的信件;
去了墓园,在他失事离世的双亲墓碑前,互相挽着对方手臂;
回去了旧宅。清理完毕后,他们躺在榻榻米上,吹着老旧的风扇,犹如小孩子般数夜空中的星星。
还有许许多多……唯一不曾改变的,是他身边总有一道陪伴的身影。
许久未曾体会过的幸福感,把他枯竭的内心逐渐填满。
现在的他想到写不出小说,也不觉悲伤了。
虽然失去创作小说的能力,但他也自认为收获到不亚于这天赋的馈赠。
远藤悠空很庆幸:许多人失去某些东西后一落千丈,一些人被塞了芝麻抢了西瓜——生活就是如此不公,他则算幸运。
直面生活的不公,本身就大有道理……
“你们从町内赶来的吧?辛苦了。”
远藤悠空循声回头,小卖部的老婆婆微笑地走过来,手中端有盘切好的西瓜。
“谢谢您。”
他端过来,放去长椅旁边。而这位老婆婆也顺势坐下。
她招呼起正在不远处的俩人,直到老人不耐烦地回应,老婆婆笑眯眯停止。
远藤悠空也朝美樱挥了挥手致意,美樱把日记合上,看来是正巧采访完毕。
享用起他们好意的同时,老婆婆忽然提起附近要举办一场小型庙会。
“要是你们不着急走,可以在附近逛逛玩玩。差不多在晚上开始。”
美樱露出犹豫神色。她的工作已经完成,于是眼神询问起他。
他欣然答应下来。
下午的时光并没有闲着,他向老人借了辆电动车,载着美樱到处闲逛。
无所事事的俩人穿梭于田间小道,掠过一个个电线杆与小型水坝,用行驶的风驱赶走夏日的闷热。
美樱环抱着他,一路上不断讲着她作为记者所经历过的奇闻轶事。
尽管大多数是平日里的琐事与生活知识,可远藤悠空依旧津津有味地听着,时不时表达自己的观点。
直到晚霞染红天幕,他把电动车还了回去,同美樱步行前往庙会现场,他们俩人都很满足。
参加庙会的人有许多。人潮中,他与美樱的手紧紧牵着;虽然拥挤不堪,可却有种别样的安心。
会场的参道摆满了摊位,神社下的灯笼伴随夜色降临放出红光,望过去热闹喜庆,人们本能地流露出欢乐的神情。
他带着美樱混迹于各个小吃摊前。大阪烧、巧克力香蕉、糖葫芦、烤玉米、刨冰、串烧、苹果糖、鲷鱼烧、果汁……故意没吃晚餐的计划得到了应有的回报,他们几乎把小吃尝了个遍。
他与美樱坐在神社的石阶下,清理最后两样小吃。
美樱心满意足地舔食着苹果糖,而他握着鲷鱼烧的袋子。
“悠空君终于笑了。”他惊愕地扭头,才发觉美樱盯着自己。
远藤悠空不可思议地抚摸自己的嘴角。连他自己都未曾感觉到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为什么?
美樱挪坐过来,他的嘴唇也沾染上独属于苹果糖的酸甜味道。
摇曳的红灯笼、铁板烧的香味、石阶下人潮的喧嚣、美樱泛红的耳尖......远藤悠空感觉如此鲜活。
仿佛世界与他之间有道保鲜膜,而现在,这层膜被扯下。
他呆坐无言,无数灵感喷薄而出。
他的问题伴随美樱这大胆的一吻,在鸟居下得到了神明的回应。
美樱是他的神明。
他拉住想分开的美樱,开始主动回应她这份心意。他们吻了许久,在起哄声中幸福地逃离会场。
……
回到同居住所已是深夜。
他并没有钻入被窝,反而在哄睡美樱后,打开那扇同居第一天后,再也没打开的房门。
书房里,他的行李箱已经积攒一层薄薄的灰。
远藤悠空握住笔,拉来那沓被他扔去角落的稿纸。
他愣神间,手却主动地动了起来——不经过思考,优美流畅的字句已经跃然纸上。
直到他手指颤抖,酸涩地握不住笔。
远藤悠空莫名地笑了。
……
【《飞鸟集》中有这么一段让我印象深刻的话:我的心是旷野的鸟,在你的眼中找寻到它的天空。
我看不懂原文,可能翻译者也无法完美无误——我接触的,的确是这么一句话。
什么时候能出现那位俘获我的精神、我的灵魂、我的一切的人呢?年轻的我就喜欢怀揣着这种不切实际的幼稚幻想,并奉为圭臬。
我拒绝了向我表达爱意的白川、逐渐淡出矢野的生活,浑浑噩噩地独自生活自35岁,叹上帝如此不公,我一辈子也找不到那个梦中的身影。
然而在确切得知死亡前,我释怀了。上帝没有偏心,而是我主动拒绝生活给予的好意,并认为这就是我的命运,深陷偏差无法自拔。
结局当然没有不同。不是每部作品都是欧亨利式结尾——生活也是。
再见,很高兴这段时间你的陪伴,宫崎小姐。】
《Summer Sky》,成濑悠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