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波卡蕾特,出生于希鲁里亚大陆,威尔河上游的一个小镇。
我出生时,第一口呼吸就呛进了母亲的白发。
她的发丝像雪,瞳孔像未凝固的血。
后来我才知道,整个威尔河上游,只有我们魔族会这样活着。
人类管我们叫“恶魔种”,可我们连火都不敢生太大,怕引来他们的巡逻队。
直到我六岁的那年,我学会了如何分辨马蹄声。
人类士兵的战马上钉了马蹄铁,跑起来的声音就像在打雷。
那天,雷声自天空的边缘,一直碾到我们家门口。
他们举着火把,焚烧的却是我们的秸秆。
他们的嘶吼声混在滚滚浓烟里,就像喉咙被割开所发出的漏风声。
父亲跑的时候把我塞进了我母亲的怀里,她的肋骨硌的我脸疼。
马蹄声越来越近了,我回头一看,他们身披铠甲,铠甲上的反光,就像冬天时结冰的威尔河一样寒冷。
我的父亲突然停下,朝河岸猛地推了一把母亲。
他没有说话,可我的母亲却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紧紧地抱着我,指甲几乎要抠进我的后背。
我的父亲在我的视线中,转身朝麦田里跑去,他吼着古老的魔族战歌,调子是错的,他根本不会唱。
后来我才知道,那叫送死。
我的母亲抱着我狂奔,一刻也不敢停留。
一直到一阵汹涌澎湃的水流声传入我的耳朵,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湿润的水汽。
我的母亲此刻却停下了脚步。
以往的威尔河,河水只能漫过膝盖。
可现在,河水就像奔腾的马群;
激起来的浪涛咬碎了沿岸的岩石。
威尔河在发怒,断绝了我们的生路,那汹涌澎湃的水声比母亲的哭声还大。
我的母亲突然跪下,把我按在她的胸前,我离她很近,甚至能听到她的心跳声,可耳边响起的马蹄声盖过了她的心跳。
下一秒,河水灌入了我的咽喉,呛得我无法呼吸。
我睁开眼睛,却发现我的母亲站在岸边,士兵扬起手中剑,剑刃划破她的衣服。
血液将她那苍白的头发染成了红色,就像一团雪染上了鲜红。
也许是恶魔对魔族幼子的怜悯。
威尔河那汹涌的白色浪花化作一只只扭曲的手,将我托起,送到了一座名为阿尔比昂的城市。
一个辛勤工作的清道夫看见了漂浮在河面上的我,出于善意将我捞起。
清道夫捞起我时,他妻子抱着我哭了一夜,说圣主终于听见了她的祷告。
她丈夫没说话,只是每天下工后多带一块面包回来。
尽管他们知道,我这满头苍白的头发并不属于人类。
他们养育了我两年,我也渐渐成长。
直到有一天,我坐在镜子前换衣。
清道夫的妻子推开门进来,发出了我这辈子最厌恶的声音——她的喉咙里挤出一声嘶叫,不像人,倒像被掐住脖子的母鸡:
“恶魔!”
街坊邻居听到她刺耳的尖叫声,纷纷赶来。
我脖颈处,一个暗淡的五芒星印记,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我的脖颈处。
对圣教的信仰在他们的内心崩塌碎裂,我能听见那破碎的声音。
他们揪住我的头发往外拖,发根撕开的瞬间,我听见类似布匹裂开的声响。
“cnm的艾米莉!”
有人朝我脸上啐了一口,
“你男人从河里捞了个恶魔标志养的砸中回来!”
这天,我在小巷的垃圾堆里翻找着食物。
垃圾堆和往常一样散发着难闻的恶臭,就像我身旁的臭水沟一样。
巷口路过两个人类,他们叫我过去。
其中一个人类一只手拿着块蛋糕,一只手拿着一枚铜币,说:
“喂,白毛杂种,把这块蛋糕吃了,这枚铜币归你,怎么样?”
我看着那枚蛋糕,白净的奶油上沾着污渍,上面还有一滩黏液,散发着一股恶心的腥味。
我咽了口唾沫,尽管明知道他们想耍我,可我还是伸出手,想要接过那块蛋糕。
那人突然将蛋糕猛地砸在地上,我条件反射地扑过去,像条狗一样在地上舔食着地上的蛋糕残骸。
蛋糕的甜味里夹杂着腐鱼般腥味。
那两人的邪笑声从我身后传来,让我脊背发凉。
不知过了多久,我躺在地上,四肢有些乏力和酸痛,嘴里的那股恶心的腥味始终挥之不去。
我望着小巷中这狭窄的夜空,天空上星星点点。
夜风裹挟着巷口那两人的话,传入我的耳朵:
“爽了,对了,今天几月几号来着?”
“啊,今天是7月18号,你这白痴。”
7月18日,是我13岁的生日。
那刚刚这块蛋糕和这枚铜币,不就是我的生日礼物吗?
我笑了,笑声就像被碾碎的玻璃渣。
那枚铜币最终没换成面包,傍晚时被一个乞丐抢走,他骂我:
“魔族杂种也配拿人类的钱”。
被地面磨破的膝盖正往外渗着血,这鲜红的颜色有些刺眼。
在此刻,那如附骨之蛆般的五芒星印记正发出阵阵刺痛,嘲笑着我的狼狈。
天空下起雨来,雨滴自天空中落下,砸在肮脏的地面上,溅起水花,溅起灰尘,也溅起阵阵寒意。
可巷外的大街上依旧车水马龙,人们打着伞,在大雨下匆忙地赶路。
而我蜷缩在小巷的屋篷下,用手环抱着身体,身上单薄的衣服早已被冰冷的雨水浇透,死死地粘黏在我的身上,勒出了我肋骨的形状。
肚子很饿,胃就像一台抽水机一样,明知腹中没有东西,却还在不停地抽搐。
我看着我的手臂,上面早已布满了牙印,可我还想再咬。
于是我又一次紧紧地咬住了手臂,直到尝到血味才松口。
血至少是温的,能骗喉咙咽下去。
我就这样在寒冷的雨水中坐了一整夜。
清晨,巷外的那家面包店开张了。
透过那扇窗户,温暖的灯光照进我身处的这黑暗的巷子里,却带不来一丝温暖。
可面包店内食物的芳香却再次勾起了我的饥饿。
不知不觉中,我站了起来,迈开步子走向了那家面包店。
面包的热气扑在我脸上,像小时候母亲呼出的呼吸。
下一秒,头发被猛地一扯,我又听见了熟悉的头皮被撕裂的声音。
我听不见任何声音,因为我的耳朵响起了威尔河那澎湃的水声。
我看不见任何东西,因为他们的身影已将太阳的光芒完全遮盖。
某一刻,所有声音消失,只剩颅内响起威尔河的水声,和全身的疼痛。
伴随着一阵阵奇怪的嘶喇声响起,一股难以忍受的痛苦自我身上传来。
就像是一块块刀片,不停地在我肉上滚动。
我忍不住尖叫起来,这股痛感,让我不禁怀疑,以前所遭受的痛处都是温柔的。
我睁开眼一看,原来是六年前的那个清道夫。
他正拿着一把不知从何处弄来的皮鞭,上面竟插着各式各样的钉子、玻璃碎片,一遍又一遍地打在我身上。
第一鞭抽在大腿上,钉子钩住皮肉,扯开时带出一条血丝。
第二鞭甩在背上,玻璃碴扎进肉里,他拽着鞭子拧了半圈,像在搅烂一坨生肉。
第三鞭,我蜷起身子,鞭梢扫过脸颊,几乎要扯走半片耳朵。
我听不见周围人们的嘲笑声和咒骂声,但他们脸上扭曲的表情,告诉我一个事实:
我是个白毛杂种,活该被人类鞭挞。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的嘶喇声渐渐停了,我喊哑了嗓子,血和雨混在一起,在身下积成浅洼。
一只大手揪住我的头发,拖着我走,在地上留下拖拽的血迹。
那个清道夫将我扔出了城门。
最后,士兵看都没看我,一脚踹在我肋骨的裂口上:
“滚吧,越远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