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以为我死了。
可恶魔怎么会死得那么痛快？
当那柄人类的十字长剑捅穿我的心脏时，我咬碎了舌尖，把尖叫和血一起咽下去。
我的魔法在溃散的边缘蠕动，像蛆虫啃食腐肉那样，一点一点修补我被撕裂的脏器。
我躺在地上，让他们的靴底碾过我的脸。我的血渗进泥土，手指抠进河岸的烂泥里，刻意地把更多血液挤进威尔河。
这条吞吃了无数魔族的河。
我的血是诱饵，也是钥匙，唤醒了那些沉眠的冤魂。
河水开始沸腾，苍白的、浮肿的手从漩涡中伸出，像一群饥饿的食尸鬼抓住了我的孩子——波卡蕾特。
我看着那些手托起她，指甲缝里还挂着去年某个溺死者的碎肉。
我的女儿在哭，可浪花声太大，盖过了她的声音。
多好啊，连河流都比人类仁慈。
这些年，我像条蛆虫在这片大陆上爬行。我把白发染黑，把红眼用药水腌成浑浊的棕。
我学着人类的模样微笑，在他们教堂里画十字，在他们饭前祷告时跟着念：“圣主保佑”。
可每当我路过威尔河，都能听见水底传来的哭声。
有时候是我女儿的，有时候是我的。
有时候，是那些被我血液唤醒的冤魂的。
他们问我：
“你后悔了吗？”
我从不回答。
我只是握紧了藏在袖子里的刀，走向下一个需要“清理”的城镇。
这一次，我变为了一个人类老妪的模样，皮肤如干枯的腐木。
对于接生，人类喜欢有经验的老人。
每当他们产妇在床上尖叫时，我会猛掐她们的大腿，让她们更加“顺利”地生产。
当婴儿带着脐带、裹着黏液，如同一只恶心的爬虫般滑落时，我便会悄悄用我袖中的刀，划破他的脚心，取一滴新生儿的血，藏入袖口的暗袋中。
这些血，迟早有用。
直到那天，一个名叫米兰特的男人敲响了我破屋的门，哭着要我去救他妻子柳德米拉的命。
我眯起眼睛，坐上他的骏马，他策马扬鞭，颠簸的马背硌着我的骨头，将我带到了小镇外的一处牧场。
在我下马的那一刻，我看到了她。
她站在一个晾衣绳下，用手指搅着衣裙。
白发，红眼，脖颈上的五芒星印记。
是我的波卡蕾特。
我拼命地掐着我的手背，牙齿几乎要咬断舌头，才勉强抑制住我的尖叫。
接生的过程像一场闹剧。
柳德米拉的尖叫，米兰特的祈祷。
可我的眼睛始终盯着晾衣绳下的那道白发影子。
终于，屋外只剩下了我们两个。
“你是谁？”
她一脸疑惑地歪头看着我，声音沙哑的像玻璃刮过骨头。
我褪下了伪装，白发从黑色的魔法染料中挣脱。
“妈妈……？”
她居然还记得我。
我抱紧了她，泪水打湿了她那苍白的头发。
当我的手指无意间抚过她脖颈处的五芒星印记时，一股灼烧感从我指尖蔓延至全身。
阿蒙纳斯大人的声音随之响起：
“莫尔托娜，将我的灵魂从这具躯壳中解放出来。”
我的表情变得惊愕：
原来，我的女儿不知何时，竟成了阿蒙纳斯大人的容器。
看她这憔悴的脸，要么是阿蒙纳斯大人，要么就是人类的所作所为。
但阿蒙纳斯大人既然选中了她，
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但是……
阿蒙纳斯大人的声音又在我的耳边响起，他告诉我：
“他们喂她吃了用圣水泡过的土豆。”
原来如此，难怪他的控制变弱了。
但我不在乎…因为……
阿蒙纳斯大人的精神力会逐渐侵蚀我女儿的灵魂，到时候，她真的就完全变作一具没有感情的容器了。
想法在我脑海中浮现时。
食指和中指的指尖已被我的牙齿咬破，殷红的鲜血从创口中流出。
趁着女儿愣神的空隙，我将手指狠狠插向波卡蕾特脖颈处那个五芒星。
指甲剜开她脖颈处的肉，指尖扎进了她的肉里。
她动脉内流淌着的恶魔之力与我的血液相混合，在伤口里沸腾。
母女血脉让转移更加容易。
我猛地甩出手指，一股黑暗的力量连带着血液，自伤口中涌出。
那是阿蒙纳斯大人的力量，他顺着我指尖的伤口，进入了我的身体。
波卡蕾特在尖叫，阿蒙纳斯大人的力量尽数被我吸收。
“别怕…我的孩子…”
我捧起她的脸，用拇指拂去她脸上的泪珠，舔进我的嘴里。
“妈妈不会让你一个人受苦的…”
现在，我抽走了阿蒙纳斯大人的力量。
不但能让我的女儿完成复仇，也能保护她免受阿蒙纳斯大人的精神侵蚀之苦。
岂不是一举两得？
想到这里，我慢慢伸出手，手臂上的青筋渐渐变得乌黑、暴起。
我女儿的灵魂被阿蒙纳斯大人的力量牢牢掌控——掌控在我手中。
我操控着她，我要先让这两个人类，也尝尝孩子被夺走的滋味。
她拿起法杖慢慢步入屋中。
屋里，柳德米拉正躺在床上，身下的血泊倒映出了波卡蕾特渐渐逼近的影子。
米兰特还在不住地祈祷：
“圣主啊——”
他的惨叫刚开了个头，杖头便已砸碎了他的膝盖。
随后是肋骨、锁骨、喉骨、颅骨。
骨头碎裂的声响就像在敲碎一件陶器。
他的眼球爆了出来，瘫倒在地上，喉咙里不断地响起“咕噜咕噜”的血沫声。
波卡蕾特举起骨杖。
杖尾洞穿了他的头骨，刺穿了他的下巴，将他的头颅钉在了地板上。
随后是他的妻子……她已经吓得连话都说不出了。
我的女儿抡起法杖，脸上扬起了一抹诡异的微笑。
杖头碰到柳德米拉头颅的那一刻，颅骨碎裂的声音响彻整个屋子。
随后，她将骨杖捅入柳德米拉的咽喉，锋利的杖尾自后颈穿出。
一股血丝顺着杖柄，缓缓爬向杖头骷髅上的眼珠。
眼珠转动了一下，变得血红。
而那个婴儿，我没有让她处理掉，而是把他留下。
未来有一天，我会把阿蒙纳斯大人的灵魂封印在这个婴儿的身体里，省的他再祸害我女儿。
做完这些后，我的女儿瘫坐在地上，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所做的一切。
她从未如此清醒过——多亏了我，将阿蒙纳斯大人的力量从她体内抽走。
“他们救过我的命！”
波卡蕾特的尖叫却突然响起，像玻璃碴子刮过我的耳膜。
她的眼泪混着血往下淌，在米兰特的尸体上砸出小小的红坑。
我掐着她的下巴逼她抬头，指甲陷进她苍白的皮肤里：
“他们给你馊土豆吃的时候，可没问过你爱不爱吃！”
她的瞳孔在抖，可我不在乎。
“现在，看清楚。”
我抓着她的手指向柳德米拉的遗骸，她的尸体被骨杖钉在墙上。
“这女人给你包扎伤口时，用的绷带浸过驱魔药！”
“你胡说！”
“啪——”
一记响亮的声音响起，我竟下意识地给了她一耳光。
她一个趔趄，瘫倒在地上的那具尸体上。
我战栗地收回手，连忙蹲下去，颤抖地扒开她的手。
她苍白的脸上，出现了一抹刺眼的红色，鼻血也淌了出来。
我的瞳孔猛缩，倒吸一口凉气，将她紧紧抱住，颤抖地说道：
“对…对不起……我的蓓卡…妈妈不是故意的…”
正是这一耳光，让我想起了她小时候的样子，也让我想起了她的乳名。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下起了暴雨，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阿蒙纳斯大人告诉我，门外来了一群不速之客。
我的头缓缓转向我的宝贝女儿，她正坐在屋角，看着那两具尸体。
我的嘴角咧到了耳根：
又来了一群送死的家伙。
骨杖从柳德米拉的喉中抽出——她的鲜血已被骨杖吸吮殆尽，而她本人也成了一具干枯的尸体。
我的宝贝女儿在我的操控下，双手颤抖着将阿米提亚大人的地狱之火凝聚在杖尾，猛地扥向大门。
大门在一声巨响中爆开，门外的三明不速之客被血红色地狱之火形成的手掌掀飞了几十米远。
我看清了他们是谁——
那座小镇上的士兵。
他们身披铠甲，上面还刻着我们魔族的铭文——那是专门对抗地狱之火的，他们毫发无损。
他们从地上爬了起来，扬起手中的武器，朝我的女儿冲了过来。
我的女儿将法杖捅入泥土之中，一个五芒星在她脚下显形。
那三名士兵的冲锋瞬间停止在了原地。
他们单膝下跪，以虔诚地向圣主奉献的姿态，捧着自己的武器。
可惜他们拜错了神。
艾力欧格大人那高大的身影被我女儿召唤出来，就站在她的身后。
他在千年前便跟随着阿蒙纳斯大人来到这片大陆，操控着世间所有战士的意志。
他夺过这三把武器，在手中揉作一团，化作了一滩液态金属。
他张开嘴，雨滴自天空中落下，被他那炽热的鼻息烫成了阵阵水汽。
他扬起手掌，抓住两名士兵，在手里反复揉搓，他们的血肉像黏土一样，重组又崩解。
最终成了一滩夹杂着铁屑烂泥，随意地扔在地上。
而剩下那名士兵，艾力欧格用手指轻弹，便折断了他的脊椎，弹飞了他的头颅。
大雨还在下，我的女儿因为过度使用魔力，已经累的昏迷，是我将她抱进的屋内。
我将她沾满血渍的衣服脱下来——她的身上和腿上，竟布满了人类伤痕！
那一道道伤痕如同毒蛇般缠绕在她的肌肤上，我的牙齿在我的口腔中磨的咯吱作响，可我没有说话，只是用我的大衣包裹住她。
我走进卧室，将那两具尸体拖了出去，在晾衣绳下挖了个坑，把两具尸骨随意地埋在了里面。
那两堆裹挟着铁屑的碎肉就在我的脚边，我冷笑着啐了它们一口。
女儿的骨杖插在另一具还算完整的尸体上，上面的眼球注视着我。
我对着它笑了：
人类加害我们魔族的一切，我会让他们加倍偿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