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带着我的蓓卡来到这座平原时,我召唤出了我们族人的怨灵。
祂们都死在人类骑兵驱逐我们那晚——
一半在平原上便被刀剑砍死,
一半被逼着强行游过湍急的威尔河时,被水浪吞没。
而此时,一个亡灵将一位骑士的肠子打成结,死死缠绕在他们脖子上——
生前的他是一名裁缝,却被人类用布条绞死。
另一个亡灵用一颗骑士的眼珠砸碎另一名牧师的右眼——
生前的她是图书管理员,人类焚烧地下图书馆时,被圣火烤瞎了眼睛。
而我,则用左手指挥起一群年轻的、浑身沾满水渍的亡灵,
就像曾在他们毕业前,在教室里纠正他们使用魔法时的手势一样:
“水系魔法第三式,”
他们抓住了一位牧师的头颅。
“一、二、三…”
我轻轻抬起指尖,嘴里数着拍子,食指跟随着节拍反复打着旋,搅动着空气——
这古老的魔法早已失传,然而此刻,祂们一同发力,将那名牧师的脸反复砸进圣水与血水混合而成血洼里。
这溅起的水花,恰似当年在我指尖旋转的水流。
我左手操控起波卡蕾特:
“蓓卡,去帮帮你的学长们。”
我握紧手中的血线——一端在我指尖,另一端刺入她的后颈。
她挥舞骨杖闯入人堆里,加入这场教学。
我如魔族传统中的木偶戏剧师般,手指优雅翘起,让她的骨杖一个接一个地砸向那群牧师的脑袋。
我哼唱起魔族的学校的校歌——那调子和骨肉碎裂的声音形成完美合拍。
几个圣骑士包围了波卡蕾特,在骑士剑光的倒影中,她变成了维兰托的模样。
他苍白的指尖虚抚过剑刃,就像当年用白袍包裹十字剑:
“你的铁锈……不配沾我们的嘴唇。”
我瞳孔骤缩——
“维兰托? ”
血线失控地绞紧,波卡蕾特惨叫一声,骨杖砸偏了。
等我回过神,骑士的剑已划开她的脸颊。
这道疤,和维兰托被流放那天的鞭伤落在同一个位置。
我拽动血线,像教她写字那样调整她握杖的姿势。
骨杖刺穿的闷响,和当年沙盘上刻画字母时的沙沙声重叠在了一起。
“手腕要稳…蓓卡。”
我扯着血线低语道,声音和阿蒙纳斯相重叠。
维兰托的影子再次出现——
这次,他握着波卡蕾特的手,将那两个骑士的肠子系成蝴蝶结。
我冷笑起来,随即让两个亡灵学生抱住那两个骑士的腿,将肠管扯断。
“当初我们魔族被你们的先祖迫害时,他们可曾想过今天?”
骨杖砸碎第三个牧师头颅时,杖顶眼球映出一张男人的的脸,他嘴唇蠕动,好像在说什么。
波卡蕾特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专心,蓓卡。”
我猛地扯动血线,她的手腕被迫翻转,杖尾捅穿另一个骑士的咽喉。
骑士的血喷在她脸上时,她睫毛颤了颤,竟舔了一下嘴角——
我不知道那是阿蒙纳斯的操控,还是她自己的饥饿。
直到砸碎最后一位牧师脑袋时,她双腿一软,就这么倒了下去。
她怎么了?
当我抱起她时,才发现她的肚子瘪得像空布袋,喉咙无意识地吞咽着。
远处,最后一个还没死透的骑士,正将手指抠进泥土里爬行。
“睡吧,我的蓓卡…”
我把她的头按在胸前。
她的耳朵贴上去时,听到的不是心跳,而是威尔河的水声。
那些淹死族人的哀嚎,经过千年的发酵,在我胸腔里酿成了最好的摇篮曲。
战场上传来了亡灵将那名骑士开膛破肚的声音。
我看着波卡蕾特时,她的睫毛在颤抖,像一只濒死的蝴蝶。
“妈妈忘了喂你…真是罪过……”
我几乎每一个字都咬着舌尖。
于是我掰开她的嘴,塞进去一块带血的肉——那是我刚刚咬下来的一截小指。
“吃啊…我的蓓卡…”
我轻声哄着,小指断面的血滴进她的牙缝。
“小时候,你不是最喜欢吃妈妈的指节吗?”
可她却吐了出来,喉咙痉挛着,就像拒绝母乳的婴儿。
“连你也嫌弃我?!”
我抓起那块肉,将它硬塞回她的嘴里,那节指骨卡在她臼齿间,咯吱咯吱作响。
她的眼缝里的瞳孔突然放大——映射出一个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
我回头望去,是一个亡灵。
那被肉膜覆盖住的脸上,有着一道明显的鞭疤,那是一千年前他被流放时,人类在他脸上留下的。
我认出了他,他是维兰托。
他喉咙里响着吱呀吱呀的颤音,就像一把锈蚀的刀刃放在磨刀石上摩擦。
他递给我一块被牧师圣袍裹着的东西。
我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块面包,上面还黏着血沫。
掰开时,里面一节手指掉了出来。
看样子是从那些骑士尸体里扒出来的。
“维兰托…你认出我和蓓卡了吗…?”
我咽了口唾沫,试探着问道。
他没有回答,只是在我身旁坐下,一直盯着我怀里的蓓卡,喉咙里发出的磨刀声渐渐平缓。
“你看…”
我的手指抚过蓓卡的脸蛋,弹弹的,就像她刚出生时一样柔软。
“我们的女儿还活着……”
说这话时,我抹了一把眼角——
手上传来湿润的感觉,只是这滴眼泪混着黑血。
维兰托把他的手搭在我的肩膀上,他的手已腐烂地露出了白骨。
他的眼睛盯着我,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声音——这次像绣针穿过衣服的声音。
他的指骨轻轻抚过蓓卡脸上的伤,捏起一根连接着血线的骨针。
骨针刺过她的脸皮,就像绣花一样,将那道伤口慢慢缝补。
伤口缝合完时,那根血线慢慢变淡,在蓓卡脸上形成了一道淡粉色的浅痕。
很好看,像一朵小花。
远处,东方的太阳缓缓升起,晨光温柔地洒在维兰托的脸颊上。
他脸上的肉膜渐渐融化,里面的骷髅逐渐显现——颧骨和眉骨上布满了刀剑留下的深深划痕。
“亲…亲爱的…?”
我颤抖的双手捧住他的脸。
他握住我的手腕。
他的手骨冰冷刺骨,可我的手背上却传来温暖湿润的感觉——
是那融化的肉膜滴落在上面,如同此刻我脸颊滑落的血泪。
维兰托…你也在哭吗?
我紧紧地抱住他,感受着他身上残存的体温,泪水打湿了他那头腐烂不堪的白发。
一千年…我找了你整整一千年……
我终于找到你时,在一起的时光仅六年,我们生下了女儿…可你却死在人类手里。
我怀里的触感渐渐变得虚无。
我猛地睁开眼睛,目光慌忙四处张望着,想要寻找他的身影,
当我的目光扫过那片平原时,那群亡灵学生正齐刷刷地站在那里,面朝着我。
阳光下,他们的身体渐渐变得透明——
他们将右手搭在自己的左肩上——那是魔族的学生礼。
我站了起来,用手背轻轻抹净眼角的泪珠。
“同学们…”
我向他们回毕业礼——左手搭在我的右肩,深深一鞠躬:
“…毕业快乐。”
他们朝我深深鞠了一躬。
阳光下,他们的身影渐渐消失,只剩下一滴滴血珠还悬浮在空中。
那一粒粒血珠里,倒映着我的脸,却和阿蒙纳斯的脸相重叠。
它们聚合成一根血线,钻入了我翻开的指甲盖内,回到了我的血管中。
我的脚下闪烁起腐朽的光芒。
我弯腰将那发光的东西捡起——是维兰托的一根腐烂到有些发黑的白发。
这缕头发本该在千年前就烧毁。
那时维兰托被流放,我剪下它缠在剑刃上,说:
“等你回来,就用你的白发给我绣婚纱。”
现在它终于归来,却连缠绕手指的资格都没有。
亡灵不能说话,可他们却记得所有承诺。
哪怕永远无力履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