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天气着实有些扫兴。有如此盛大的节日，天才放晴了一会儿就下起了暴雨。雨从淅淅沥沥到倾盆而下，给整个城市笼罩上了一层光幕。
雨水冲刷着地铁口的血迹，也冲刷着挤在边界想要逃离的人们。
本该人山人海的市中心，此刻几乎空无一人。来不及捡走的包、鞋子、终端，散落了一地。只有自动化的扫地机器人仍在自觉地辛勤工作。
这座科技化的城市，在失去了人类点缀之后，仿佛只剩下同一种暗色调，终于成为了纯粹的钢筋丛林。
街上除了一些跑得慢的路人，只剩几个蓬头垢面的流浪汉。他们倒是优哉游哉，精挑细选着路边的垃圾，好像即将到来的灾难与自己毫无关系。
12月13日 中午 13:33 双子区 朝露Power into Dew地下剧场 化妆间
[长相都记录在案了，之后再找你们算账。]
伊维一脸冷峻，摆了摆头，示意几个宅男赶紧滚出去。几人被他看得直哆嗦，也是心领神会，连滚带爬出逃了化妆间。
小玉蜷缩在角落，似乎又失去了意识，跪倒在地低垂着头。眼泪混合着鼻涕口水流得满脸都是，妆都花了大半。但她浑然不觉，继续在那里又哭又笑，对着自己的右臂喃喃自语。
[我的天使...救救我...]
伊维瞬间就察觉到了她右臂的异样，那轻微的指针声响和异常的能量波动，根据警方内部手册的记录，这玩意儿百分百就是恐怖袭击常用的微型义体炸弹。它与携带者深深绑定，仿佛一定要将使用者一同拖入地狱才罢休。
死咒暂且不论，这东西一旦引爆，炸毁整个后台都绰绰有余。而且它造成的死伤可是即时的。
想拆除它需要本人的配合，因为携带者随便一个动作都可能让炸弹提前引爆。
[里面的人，都出来！她手上的东西非常危险，不要靠近她！]伊维当即厉声警告化妆间里其他还愣着的女孩迅速撤离。
众人惊叫着，三步并作两步向门外跑。
眼见最后一个人离开，伊维立刻让杏仁关上了化妆间的大门。
[小姐，现在这里只剩下我、你，还有你朋友三个人了。] 伊维的声音刻意放得温柔平稳，[请你先冷静下来，你可能误触了炸弹。]
伊维扫了眼小玉的脸色，这瞳孔涣散、神志不清的样子，一看就是过量了。他迅速掏出腰间的镇定剂，巡警一般都常备这个，整管推入了小玉的上臂。
随着药剂起效，小玉也随之逐渐清醒。
伊维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能听见我说话吗？你还好吗？]
[对...对不起...]小玉的声音有些嘶哑，[我不知道这个是...我以为是可以自卫的武器，我只想赶走刚才那几个...]
[没事，不要紧张。现在开始，听我的。]伊维没有责备的意思，尽量保持平淡的语气，小心翼翼地捧住小玉的右臂，确保其绝对稳定。[保持冷静，我会处理。这个装置极其敏感，会因为你任何可能的动作而引爆，所以，从现在起，身体绝对不能乱动。]
与此同时，伊维另一只手掏出了终端，接通了总部：[警号0067呼叫总部，朝露剧场有人携带爆炸装置。炸弹的全息数据已经上传，请求立刻派拆弹专家支援。]他语速快而清晰，[时间紧迫，我也受过专业拆弹训练，如果有这款的引线配置，马上传我，我可以拆！]
...
最里面那间更衣室里，伊德莉丝也隐约听到了伊维清场的命令，她开口询问：[喂！玛丽安，我们要出去么？外面什么情况，刚才好像听到有人让我们出去！]
[等下，别急。]玛丽安的声音压得很低，额头上流下一丝冷汗，但仍旧冷静地回答着。[我们现在要赌一把。]
...
[3！2！1！]
突如其来，化妆间的大门被猛然撞开。
三名身着便服的警员呈战术队形鱼贯而入，握着手枪一字排开，稳稳指向伊维等人。为首的警官迅速掏出证件：[特勤科！奉命搜查圣女下落，所有人配合调查！]
小玉刚稍稍平复下来一点的心情又被瞬间击碎，恐惧和慌乱再次涌上心头。她不自觉地向后退缩，下意识想抽回自己的手。
[小姐，别动！]谁都不知道义体炸弹会因为什么动静爆炸，伊维死死稳住小玉的手臂，声音也因紧张而放大，[你们不要靠近！这名女士被义体炸弹绑定了，这里十分危险！我正在等待拆解数据，再重复一遍，请你们不要靠近！]
他又慌忙转头安慰道，[不要紧的，小姐，这里由我处理，他们不会伤害你的。]
三名特勤显然没料到这个状况，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后，为首的警官马上接通了终端通讯，与上级沟通着什么。
半分钟后，他结束了通话，语气稍缓，[是伊警官吧？请你过来下，我们谈谈。]
伊维点了点头，慢慢将小玉的手递到杏仁手里，[先拜托你了，绝对不要动！]
他对着小玉微笑，尽量安抚着她的情绪，[不要怕！我不会放弃任何一个人的。拆解资料马上就传过来了，我会救你的！相信我！先不要乱动哦！我稍微离开下，让你朋友先陪着你，很快回来。]
三名特勤也缓缓放下了枪口，保持着高度戒备，与伊维一同退出了化妆间。
...
[伊警官，我们是特勤科的，是您父亲...]
伊维摆了摆手，[停，我知道。]
对方也不绕弯子，压低声音：[伊长官私下派我们来寻找梅洛蒂安，她是计划的关键。你知道她在哪里吗？我们需要搜查下后台，只有这里没搜了。]
[我没见到她。]伊维直接表示拒绝，[你们现在也不准进去。你知不知道现在的状况？那个女孩手上可是义体炸弹！刺激到她随时可能引爆。给我一点时间，我带着便携工具，下载完拆解资料，应该来得及拆掉的。]
[伊警官，抱歉！我们没有时间了。寻找梅洛蒂安是最高优先级任务。]特勤的语气有些强硬，[至于义体炸弹的话，并不复杂。一般只有剧烈肢体动作或者极端情绪波动才会被动触发。当场射杀是最稳妥的方案，相信我们的枪法。]他说着，拍了拍伊维的肩膀，示意他交给自己。
然而，转头却看到伊维冰冷的眼神瞪着自己。
[那女的不是犯罪犯！我有义务保护她的人身安全。]伊维的一字一句十分坚定，他想着，如果是伊芙在这里，一定也会这么说。
空气骤然凝固。伊维死死盯着三人，让他们一时进退不得。
突然，终端传来简短的讯息声。特勤小队低头查看，眼神交流之后，再次互相点头。
微妙的僵持就在刹那间被打破。
三人毫无预兆地同时起身，猛地撞开了化妆间大门，抬起枪口就要朝小玉射击。
幸好伊维反应更快，千钧一发之际，他一把将小玉护在身后，用整个身体做盾，生生挡住了枪线。三名特勤手指扣在扳机上，枪口纹丝不动地指着伊维的后脑勺，就这么抬着枪，几人僵持不下，空气里只剩下呼吸声。
[请你让开！伊维警官！否则我将以妨碍公务罪对你进行强制措施！]
[啊——！！]小玉显然被这声警告刺激到了，爆发出尖叫，身体也开始挣扎起来。
[别怕！看着我！冷静点！我会保护你的。]伊维关切地说道，生怕小玉提前触发了炸弹，他一改往日冷漠的脸，挤出了一个笑容。杏仁也连忙上前，稳稳扶住了小玉。
[你好，你叫什么名字？]伊维压低了声调，用前所未有的轻柔语气询问着，一边用眼角余光查看拆解资料的下载进度。他需要让她分心，需要建立一点点的信任。
杏仁稳稳扶着小玉的右臂，一边轻拍她的背脊，终于让她又舒缓了一点，不再挣扎。
[...小...小玉。]她艰难地开口说道，声音也在微微颤抖。
[很好，小玉，不要害怕！我很专业人士，有拆弹执照的。你这个装置其实破坏力不大，很容易拆除。]伊维看着小玉的瞳孔认真地说道，[资料快下载好了。相信我！再坚持一小会儿！你别管那些人，深呼吸！看着我！什么都别想！]
也许感受到了伊维坚定的目光，也许是杏仁的拥抱让她好受了一些，小玉真的安静了下来。虽然身体还在发抖但是已经停止了挣扎。
[该死！]特勤小队看着终端不断传来上司的催促信息，只能咬牙回复：[报告，5分钟内搞定，已经锁定了梅洛蒂安的位置。]
三人的枪口没有丝毫动摇，依旧直指伊维等人。
[伊维警官，请马上离开！]一名特勤厉声警告，[我侦测到她的心率超过安全界限，我们将无差别开火！]
[她不是罪犯！我再说一遍，她是受害者！]伊维声音冰冷，头也不回，[再给我几分钟时间。我马上会拆除的，OK？]
[伊警官，双子区已进入一级戒严，形势紧迫！搜寻梅洛蒂安是最高优先级，上级允许出现一些必要的牺牲，希望你以大局为重！]
[闭嘴！有种你就朝我开枪！看看你的上级同不同意？]伊维一边搭理着对方，一边继续安抚着小玉的情绪，手上也在用工具轻轻翻看她右臂上每一根引线。
[伊警官！这是最后警告，我们有教团的行动授权！马上让开！]
伊维已经懒得回应，他的视线里只剩下眼前的屏幕和引线。拆解炸弹需要高度集中，此时他并不能发动王权钥匙的力量防止真的被射杀，他也在赌，赌他老爸的手下不敢开枪。
[叮——]资料终于下载完成。整个义体炸弹复杂的内部构造和引线布局已清晰地呈现在屏幕上。
正在此时，一名特勤抬起枪口对着空中开了一枪。
[砰！]
眼看已经可以拆解，特勤队的鸣枪警告再次让小玉应激。她胸口剧烈起伏，呼吸越来越急促，理智也逐渐消散，心率更是不断上升。
死意在她的瞳孔蔓延。
干脆就这么结束吧，跟着小华一起解脱...
[小玉！...副店长！！！]
眼看着小玉身体在绝望中发抖、喃喃自语，又进入了药物的幻境，杏仁再也无法坐视不管！她捧住小玉的脸颊，用力拍打，强迫她的目光聚焦在自己身上。
[副店长！你不准死！你答应要来我们的庆功宴的...]杏仁不顾一切，语气几乎带着哭腔。她很感性，无论是长大的经历还是失去挚友的心情，她最能理解小玉的痛苦。[我能理解你！我真的...真的可以理解你！我也很喜欢小华！我开始也很孤独，可是最后我也找到了我的容身之处！]
她的声音哽咽着：[我知道...小华是你最好的朋友。但是，除了你爱的人，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爱你的人。除开刚才那几个傻○，你还有粉丝啊！还有我们几个啊！我们不是说好并肩作战的么，你是我们最重要的前辈！我们虽然认识时间不长，可是已经是...朋友了！求求你，不要放弃！]
眼见小玉仍旧无动于衷，杏仁开始猛烈晃动她的肩膀，惊得伊维都让她停下。[他妈的！你想死么！别动她！！]
杏仁并不理睬，几乎是怒吼一样声音越来越大：[啊啊啊！你想害死我们吗？爱你的朋友你无所谓，那些真正的粉丝呢？炸弹引爆了，不是只有你一个人会死！！！]
...
记忆的录像开始继续播放。
那场最初的演出里，最后的画面，其实并不只有小华。
小华对自己说完冷静点以后，自己终于有了抬头的勇气。而她抬头那瞬间看到的，是无数粉丝的脸。
那些表情，她很熟悉，因为跟她第一次看自己喜欢的乐队live的时候一模一样。
如果可以，好想再看一次...不，想再看很多次。
...
小玉如梦初醒，停下了颤抖，逐渐恢复了意识，再次有了求生的意志。
[对不起...我...]她看着杏仁流泪的双眼，用力吸了吸鼻涕，[我不想死。]
在真正面临生与死的选择中，小玉仍然选择了活下去。
12月13日 中午 13:35 东方区 市立 警察总署
[报告长官，已经按您刚才的命令抽调全部警力将那三个地方都围起来了，随时可以准备强攻。等待您下一步指示。]
指挥官贾维接着部署道：[暂时不要轻举妄动。优先疏散所有民众到双子区边界的大型场地避难，尽量远离中心地带，以防万一。]
伊龙看了看自己的终端，收到了消息：[报告，5分钟内搞定，已经锁定了梅洛蒂安的位置。]
他暗自松了口气，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立刻站起身发难：[贾维长官！既然你已经下令围堵恐怖分子，在如此高压环境之下...]伊龙语气有些急切，让人觉得他确实忧心忡忡，[你既不同意我的谈判方案也不组织强攻，只是一味让人围城，简直就是逼恐怖分子动刀！政要们的安全正受到严重威胁！事已至此，请长官马上做下一步指示！]
那些文职高官听言，立刻高声附和：
[根据现场的情报，对方在市政厅最多只有几十名敌人，死咒发动也需要一定时间，我们有很高的概率成功突破！]
[伊龙说得不错，谈判也好，强攻也罢，不能在这里坐以待毙啊。]
[是啊 ！全市的政要都在他们手上，如果失去他们我们的市政系统将会瘫痪！]
贾维汗流浃背，突然觉得全身如灌千钧，伊龙这老狐狸眼见没法获得指挥权，直接改变策略从旁施压。他长叹一口气，只能暗自低头，转身卑微地看向珂赛特。
沉默片刻，珂赛特总算开口了：[我不是说过了吗?现在这里谁都没权力继续指挥下去。我们需要做的是更换本次行动的指挥官。]她淡然的表情仿佛整件事事不关己，但是语气却笃定而决绝，[距离6点的死线还有不少时间，我想他们未达目的前并不会做出过激的举动。现在根本不是贸然行动的时候！关乎这么多生命的决策，我不同意交给在场任何人。]
[我认为...珂赛特科长说的没有问题...]贾维咬紧牙关，勉强挤出了一句人话。现在这个场面，显然站在这女人这边自己才能自保，[我们在场所有人都有警方内部权限，理论上确实每个人都有嫌疑。更换指挥官是最明智的选择。既然联络不上前任总长伊芙，那么正在现场的伊维就是最好的人选。]
[不错！伊维的能力十分出众，]伊龙的对家也马上站了出来，[而且他和他的亲信全部被追责，受到降职或者停职处分，已经远离警队核心大半个月了，是最不可能接触到那些机密情报的人，除非...]
[除非，从他老爸那里听到了情报。]珂赛特接着对方的话说了下去，双眼眯成了一条缝，一脸玩味地冷笑着，看向伊龙的眼神里带着蔑视。[但是我想，伊龙长官总不会泄露情报吧？那么伊维就不可能有问题。你说对吧，伊龙长官？]
伊龙顿时感觉到一股威压，平时根本没在意这号人物，没想到这女人这么难对付。
他沉思片刻，现在梅洛蒂安已经是自己手下的瓮中之鳖。不管之后是强攻或者谈判，是彻底消灭了“天使”或是酿成惨案让茫然市的政治力量洗牌，对自己家族都是利大于弊的。
至于那些普通人，谁会在乎他们的死活呢？反正中央教团总会有阻止死咒的办法，市政厅的火一时半会儿也烧不到这里。自己已经向伊维交代过全盘计划，如果换他指挥，应该能想到该让局面怎么发展才会对家族有利，也不影响计划进行。
唯一令伊龙惧怕的，是伊维的未来...全权指挥？说的好听！
相应的，伊维也将承担后续行动的一切责任。之前自己就是怕走到这步，才在最后关头让伊维退出。
没料到又将他牵扯了进来，但现在可不是优柔寡断的时候。
想到家族里其他所有人...又想到可能重新掌握权力回到巅峰，巨大的诱惑让伊龙动摇了。
他告诉自己，这是为了整个家族！就算是儿子，也可以作为弃子。反正还有他姐姐，家业总有人继承。伊家绝不能死在这里！能屈能伸，才是成大事者。
伊龙并未落入下风，他撑着桌子与珂赛特对视，想做最后的挣扎：[注意你跟前辈说话的语气，珂赛特科长。伊维毕竟年轻气盛，缺少经验，我认为还有其他人选...]
[咳咳，好了阿龙...不用多说，就这么定了吧。]在场众人第一次聚焦到了圆桌的主位，那位垂垂暮已的老者睁开了眯着的双眼，露出奇妙的光彩，浑厚的声音慢悠悠传来，[就让年轻人试试吧。]
[啊...是，陈总。]伊龙震惊于这个老家伙竟然开口了，在这种场合自己也不得不给他面子，只能暂时应承下来。
虽说没有多少实权，但是警察总监这个名头可实打实比总长的职阶更大一级。
老头身后的白墙上，正挂着警阶制度的显示屏：各科室科长/各区总长-警察副长-警察总长-警察总监。
警察总监，这个比负责实际总调度的总长更高一级的职称，旁边赫然标注着陈孝进三个大字。
这老头来头可不小，不仅名义上就是这警察机构的最高负责人，他还把持着市里四个大家族之一陈家。在这种内部分歧的时候，他的点头意味着什么，在场的各位警界高层全部心里有数。
[既然陈总都开口了！]
[陈老先生都这么说的话...]
无论是伊龙一派或是反对一派，此时也难得统一了口径。
贾维叹了口气，他深知现在根本不是继续开大会的时候，无论如何，只能相信这个年轻人了。
[我宣布，接下来，本次雷霆行动将由伊维警官全权指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