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稿:
姜山椒仰头望去。
她的脖颈早已僵硬如锈蚀的铰链,骨骼在动作时发出细微的“咔咔”声,像是被岁月和血债压弯的枯枝终于不堪重负。
视线从焦黑的城砖上艰难抬起,越过断裂的箭矢、燃烧的旌旗、堆积的尸体,最终定格在那张俯视她的脸上。
战争公主——应无恙。
那个凭一己之力,打穿萨维爵尔大陆的“疯子”,她这么快就打到阿波维德斯尔大陆了吗?联邦也不过如此……从里烂到外了呀……
只见那人站在残破的城垛上,素白的衣袍被热浪掀起,像一片不肯坠落的雪。
火光从她身后漫上来,舔舐着天幕,将整片苍穹烧成熔炉般的赤红。
可她的眼睛,那双映着烈焰的眼睛,竟比这焚城的火更亮、更烫。
姜山椒溃烂的眼眶蓦地一痛。
那痛不是刀剑所伤,不是尸毒腐蚀,而是一种近乎荒谬的灼烧感——仿佛她这具早已被死亡浸透的躯壳里,竟还残存着能被“光”烫伤的脆弱之处。
她下意识想闭眼,可僵硬的眼睑只是微微颤动,终究没能合上。
于是那光便长驱直入,像一柄烧红的细剑,径直刺入她混沌的脑海,搅动那些沉淀了二十八年的血泥。
她忽然想笑。
嘴角的肉在念头升起的瞬间撕裂开来,露出森白的牙床。
多可笑啊——她,姜山椒,五岁从腌菜瓮里爬出来的活尸,十岁啃过冻僵的堂弟手指,十六岁用剁骨刀劈开第一个流寇的喉咙,二十八岁亲手将族人的尸体摆成日晷……满手血债,一身腐臭,连魂魄都浸透了尸毒,此刻却被人唤作“同志”?
这称呼太干净了。
干净得像一把盐,撒在她溃烂的伤口上,反而疼得鲜明。
可她又分明看清了应无恙眼底的火。
那不是怜悯的烛光,不是施舍的星火,而是真正焚尽腐朽的烈焰——比城主府粮仓烧毁童尸的烈火更凶,比祠堂焚毁族谱时的黑烟更烫,甚至比她记忆里任何一场战火都更灼人。
那光里没有救赎的虚伪温柔,只有一种近乎残酷的笃定。
仿佛,在这个世界上,绝无人能打倒她。
姜山椒的指尖颤了一下。
她垂眼看向自己伸出的手——那只手早已不成人形。
小指缺失,无名指只剩白骨,余下的三根手指被尸毒染成青灰色,关节处裸露着暗红的肉。
指甲剥落大半,残余的几片蜷曲如枯叶,缝隙里塞满血垢和泥土。
这是一只该被埋葬的手,一只连握刀都会玷污刀柄的手。
可她还是抬了起来。
像枯井里的蚂蚁举起食物残渣,像雪原上的饿狼叼住最后一块腐肉,像所有濒死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她伸出这只伤可见骨的手,攥住了应无恙素白的袖角。
布料入手的那一刻,她以为会听到嗤响,仿佛她的触碰会灼穿那洁净的织物。
可没有。
素白的袖角只是微微一沉,像雪枝承住了一只坠落的乌鸦。
“……脏。”她嘶哑道,喉咙里滚出混着血沫的气音。
应无恙却笑了。
她反手一把握住姜山椒的腕骨,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那些腐朽的骨头。
火焰在她瞳孔里跳得更烈,几乎要溢出来,烧上姜山椒的脸。
“火炉里,”她说,“没有烧不干净的柴。”
远处,烧焦的“仁”字旗终于断裂,在漫天火星中缓缓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