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龙安俯首时，晨曦抚过龙角的姿态熟稔得令人心惊。龙族王爵的身份、名誉的权柄，于她不过是随手丢弃的玩具。
虽然仙灵们都不在乎这些“玩具”，但是晨曦又偏偏专门去弄到手，然后将其弃之敝屣。
自己将来会成为其中之一吗？
潮汐的指尖微微发颤，晨曦越是不在意，越让她想起佚海深处那些自愿沉入归墟的鲛人们——越是灿烂的存在，越容易被黑暗吞噬。
夜枭的啼叫撕破寂静，潮汐的思绪飘向更遥远的过往。
彼时水脉八仙尚未归位，她独坐礁石吹奏骨笛，笛声引来一个浑身缠满绷带的少女。
那人自称什么，已经记不清了，她说潮汐的笛音让她想起幽冥河畔的彼岸花。“你知道众生向大海祈求什么吗？”
她的笑容比刀锋更薄，“他们求财富、求永生，求不到就开始诅咒。可潮汐公主啊......”
她忽然伸手探向潮汐心口，“你这里空空荡荡，就连诅咒都无处生根啊。”
潮汐低头看向晨曦沉睡的侧脸。
少女的呼吸轻得像海沫，却让她胸腔里某种沉寂无数岁月的东西开始鼓噪。
当晨曦第一次捧起她的水形说要“带姐姐晒太阳”时，当少女执拗地教她用火焰魔法烤鱼结果烧焦半片天之渊时……
潮汐感觉自己正被某种危险的东西蚕食——不是佚海腐蚀血肉的剧毒，而是更柔软、更致命的侵蚀，就像珊瑚虫用百年光阴将沉船蛀成蜂巢，就像浮游藻用千年时光将鲸骨化为虚无。
河仙的声音突兀地刺入回忆：“您就不累？”
潮汐记得自己数百年前如何漫不经心地重塑身躯，仿佛那道贯穿胸口的伤不曾存在过。
她当然不会累，仙灵之力无穷无尽，但比起在深渊守望众生虚妄的祈愿，至少此刻的疲惫带着温度。
晨曦教会她品尝苹果的清甜、篝火的暖意，甚至教会她因妹妹恶作剧咬到舌头而气恼——这些鲜活的痛楚与欢愉，比永生更让她战栗。
月光忽然暗了一瞬，潮汐警觉地抬头。
她将晨曦往怀中又带了带，水雾无声漫出，在两人周身结成隔绝窥视的结界。
“姐姐冷吗？”晨曦忽然睁开眼，金瞳还蒙着睡意，手却精准地握住潮汐凝聚冰刃的手指。
潮汐僵在原地，看着少女将她的手掌贴上脸颊：“你的温度又下降了。”晨曦的掌心燃起小小的光团，像捧着枚微缩的太阳，“要不要去火山泡泡温泉？我听说帝国南境有会唱歌的熔岩......”
潮汐仓皇抽回手。
光团坠地的刹那，她看清晨曦眼底映出的自己——苍白、空洞，宛如一具精致的傀儡。
母亲的话语突然清晰如昨：“仙灵因执念而生，你猜你的执念是什么？”此刻答案呼之欲出，她却恐惧得想要逃回海底。
当晨曦笑着扑过来时，潮汐本能地化水散开，又在三丈外仓促凝形。
“姐姐？”晨曦困惑地歪头，金发间还粘着云屑。潮汐死死攥住袖口，汉服上的封印符文灼烧着皮肤。
不能靠近，不该靠近。
她想起被她力量波及的无辜生命，那珊瑚从村民眼眶里绽放的惨状。
晨曦太明亮，太温暖，像扑火的飞蛾般毫无防备，而她本质仍是吞噬光明的深渊。
她能感觉到晨曦的目光，那比刚刚的月光更让她如芒在背。
往事如涨潮般涌来。
云梢忽然传来轻笑。
潮汐猛然抬头，看见云欲雨倒挂在半空，白发垂落如瀑。“小汐汐还是这么别扭啊~”云仙晃着酒壶，指尖缠绕的雾气幻化成晨曦的模样，“要不要姐姐教你？喜欢就去......”
“闭嘴。”潮汐挥袖击散她，耳尖却泛起薄红。
云珏雨大笑着消散在月光里，留给她一片沾露的芭蕉叶，叶脉蜿蜒如心跳图谱。
潮汐将叶片捏得粉碎，却抹不去心底疯长的藤蔓。
她开始理解洛水为何甘愿透支力量——有些存在，值得用永恒去交换刹那。
晨曦蜷缩在余烬旁，怀里抱着她的粗麻外衫。少女在睡梦中仍嘟囔着“姐姐的布料好糙”，眼睫却沾着未干的露水。
潮汐跪坐下来，颤抖的指尖虚抚过晨曦的眉宇。
封印在汉服下的幽蓝光芒悄然流转，无数亡魂的哀嚎在血脉中沸腾，而她终于看清自己的执念：原来从相遇那刻起，她就在练习告别。
练习如何将光捧在掌心而不熄灭，练习怎样在注定的永别后继续守望。
潮汐轻轻解开麻花辫，发丝垂落时化作漫天星沙。
这是她诞生时裹身的胎衣，是佚海赐予的枷锁，此刻却温柔地覆在晨曦身上。
少女在星辉中无意识地向她靠拢，潮汐闭上眼，任由禁忌的咒文在唇齿间成型。
若有一日黑暗吞噬光明，她愿逆流而上，化身为堤。
潮汐把晨曦的脸摆了过来，一手幻化出湿巾替她揉了揉半睁未睁的眼睛。
又像是不放心似的注视着有些懵懂的晨曦，灰白的眼睛虽没有活力，却似在此时放出了光彩来。
良久，她一手长袖遮住半边脸，眯着眼睛微笑着。
“晨曦，早安。”
“姐姐，早安。”
“晨曦。”
“嗯？”
“我爱你。”
乌云覆盖阳光，随后又是天光破云。
晨曦怔了怔，微笑道。
“我也爱姐姐。”
潮汐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要吃早饭吗？”
“姐姐亲手做的吗？”
“那可能还要等一会儿哦。”
“好啊。”
六百九十五年，九月九日，太阳当空。
西边城，天空之上，云层之内，屏蔽阵法之中。
长长的不知名的深海蓝色树木制的桌子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海鲜，奇异的树木还附加了流水线，并从左右两边奇怪的空间裂隙中不停流转着。
晨曦望着长桌对面离自己仅仅一个脑袋距离的姐姐，正双手十指相交的撑着下巴，眼睛虽然一直灰白，此时却像是要射出光来。
快夸我。
这句话就好像是已经说出了口，并且在自己的耳边一直流转不停。
可是…
“姐姐？”晨曦试探着问道。
“嗯？”潮汐好像有些不解。
“这是？”晨曦疑惑道。
“早餐。”潮汐直接道。
…怎么会有人早餐吃一大桌子海鲜的呀…而且，这绝对不是亲手做的吧？
亲手做的怎么会有这种速度？
这是抢劫了自己的部下？
不会做饭，随便买点东西喂给我吃也可以呀…您这也太浮夸了吧…
“姐姐，你…早餐一般吃什么？”
“仙灵不需要进食呀？”
潮汐很疑惑，反正她没有太多的食欲，包括妹妹也是，这些天来总共也没有吃过几次饭。
“是不喜欢吗？”
潮汐问道，不喜欢的话她就再去抢一点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