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萧者,天地之婴孩》
全文如下:
我曾在雷火的裂吻中苏醒。
第一口呼吸是焚林的风,混着羽族幼雏的焦香——
那些碳化的绒毛钻进翅膜,
至今仍在深夜发烫,
烫成《天问》里烧穿了的那个“兮”字。
他们说慈悲是琥珀色的枷锁。
菌丝替我数着年轮:九千次山洪冲毁《伐檀》,
一万遍矿锤凿碎《黍离》,
而我依然俯身,
把腐叶里的虫鸣缝成《国风》。
多么可笑啊,
连森蚺晦瞑的毒牙都懂得——
疼痛,是唯一不会背叛我的韵脚。
山川公主的白发刺穿地脉时,
我正用翅尖蘸着霜,
给溺亡的《哀郢》标平仄。
她说:“萧萧,你像截固执的雷击木。”
是啊,我总在等,
等那些劈开我的闪电重新坠回云里,
等掘矿人的铁镐生锈成笔,
等巫祝的祷词长出羞愧的年轮——
等到连晦瞑石化的瞳孔里,
都开出不肯凋零的《橘颂》。
金银铁铜四仙子笑我痴愚。
鎏明的金斗量走多少昆仑玉髓,
却量不出半钱诗魂的轻重;
霜鉴的寒镜照透九重岩层,
照不见竹灵蜷缩在宣纸里的抽泣;
玄戈的万刃匣锁着干戈,
锁不住铁匠临终前捶打的《无衣》;
赤翦的熔炉吞尽《考工记》,
吐不出半粒《采薇》的黍米。
而我?
我是地脉里永远化脓的伤口,
是朽木上反反复复结痂的《九章》,
是江桡神沉在长江底的半截指甲——
抠着河床,抠出亿万道《涉江》的涟漪。
有时我羡慕泊无漪的雾网,
一抖便能将叹息撒成流萤;
有时我偷藏河洛水的银链,
把月光拧成止痛的麻绳。
可当矿洞再次震碎《硕鼠》的脊梁时,
我仍会撕开菌丝,
让腐殖土里未冷透的《招魂》,
顺着年轮爬上贪婪者的喉管。
亿万次枯荣后我终于懂得:
萧萧不是秋声,不是诗骸,
是雷火劈开古榕时,
那道迟迟不肯愈合的
光的伤疤。
永秋林深处,一片朽木悄然剥落,露出底下《楚辞》未写完的尾章。
我发现,
原来
只要学会了
用回车键,
就学会了
现代诗。
——文盲母蟑螂
以下,落木萧萧的独处时刻:
1.修补《离骚》残简:
永秋林最幽暗的角落,菌丝织成青灰色的茧。
落木萧萧蜷缩其中,翅尖蘸着腐叶渗出的墨汁,修补昨夜被酸雨蚀穿的《离骚》。
“哀众芳之芜秽”的“秽”字缺了三点水,她咬碎翅骨末端,用骨渣填满沟壑——痛感催生霜纹,纹路竟长成屈子投江前回望的倒影。
2.与森蚺石像对弈:
晦瞑石化的瞳孔里,囚着千年前未下完的棋局。
萧萧以《天问》为黑子,腐叶为白子,每落一子,石像便渗出毒瘴凝成的悔棋。
“你当年噬《九歌》时,可曾嚼出角徵宫商?”
她突然掀翻棋盘,菌丝缠住毒瘴塞回石缝,棋谱碎成流萤,照亮石像掌心未褪的《怀沙》血痂。
3.煮鹤觞听竹泣:
取江心漩涡处封存三百年的鹤觞酒,混入被制成宣纸的竹灵泪渍,置于森蚺鳞片熔成的铜炉上煨煮。
酒沸时浮沫化作《涉江》孤舟,萧萧撕下翅膜当帆,任腐叶在船头刻《哀郢》。
醉后卧听地脉深处竹灵的抽泣,那声音竟与当年巫祝剜她翅根时的咒语同韵。
4.拓印矿工遗言:
深入废弃矿洞,翅膜拂过岩壁,拓下百代矿工用指甲刻写的绝命诗。
“石髓噬我肺,留字与妻知:春来莫种黍,改植《黍离》枝。”
菌丝裹着血锈攀上岩层,将遗言绣成《国风》新篇,末章却总被地脉涌出的金砂染成《硕鼠》。
5.给老刺槐编谎:
“江桡神昨夜托梦,说长江底的锁链松了。”
萧萧倚着雷击木说谎,腐叶在身后拼成心虚的涟漪。
老刺槐抖落瘤疤里的记忆戳穿她:“你明明在修补被铜赤翦烧穿的《橘颂》。”
她索性扯断菌丝缠住树根,把偷藏的矿工烟斗塞进年轮裂缝,
“喏,这是大禹治水时抽的旱烟,信了吧?”
6.与未诞生的诗灵对话:
子夜,翅膜褪成透明,露出髓腔中千百个蜷缩的未成诗灵。
“《哀郢》的结尾该用『归』还是『悲』?”
萧萧蘸着霜纹在虚空书写,诗灵们突然暴动,撕咬她的指骨争抢墨汁。
直到晨雾漫入,所有字句坍缩成一颗嵌在朽木上的露珠,
内里封印着森蚺最后一滴未坠的泪。
后记:
永秋林无人知晓——那些被赞颂的“神迹”,不过是落木萧萧独处时,未收拾干净的,名为孤独的残骸。
以及怎么样都好,快把我的疤给愈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