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出生”是一串潦草的针脚。
丝妄·珀尔。
那个被我称之为母亲的瘟疫女巫。
她用腐烂的鲛人肌腱缝合我的关节,将天降之海的怨气凝成翡翠晶石,塞进我空荡的胸腔。
刺啦。
针尖穿透皮肤的声音像枯叶碎裂。我跪坐在沼泽边缘,用菌丝缝合自己崩裂的膝盖。
灰绿的血液渗入泥浆,惊起一团萤火般的怨灵。
它们绕着我盘旋,窃窃私语着:“莉魔丝,你也是亡灵。”
是啊,我的身体是由三百七十九块尸骸拼接而成的。
丝妄说,瘟疫女巫的宿命就是永远腐烂,永远修补。
她苍灰的手指划过我眼皮时,菌丝从指尖钻入瞳孔,烙下了第一道诅咒:“从今天起,你是沼泽的锁,亡灵的笼,万亿年孤寂的容器。”
第一次见到丝妄时,她正将一颗翡翠心脏塞进我的胸腔。
“记住。”
她的手指沾着黏液划过我的眼皮,“心跳停止时,你要亲手剖开我。”
那时我不懂。
直到她躺在腐叶堆里,菌丝从溃烂的眼眶涌出,我才明白。
杀死创造自己的母亲,是成为女巫的仪式。
我学会的第一个词是“疼”。
那时,丝妄教我剜出亡灵的怨核,她那腐尸一般的指甲抓裂了我的手臂。
黑血渗出,她用沼泽泥浆非常敷衍的糊住了我的伤口:
“疼?等你的晶石裂了再哭。”
七岁那年的“生日礼物”,是一具被水泡胀的精灵尸体。
我握刀的手颤抖着剖开精灵的腹腔,丝妄冷笑:“连肠子都不敢掏,算什么女巫?”
那夜,我蜷缩在朽木搭成的床上,菌丝被褥裹住发烫的身体。
亿万亡灵在沼泽深处哭嚎,它们的嘶鸣钻进耳膜,化作丝妄的训诫:“数清它们,你才配活着。”
沼泽没有四季,只有永恒的瘴雾。
我数着苔藓爬上朽木的次数,一万年也不过是苔衣增厚半寸。
菌丝刺入第七根肋骨时,我学会了计数。
丝妄说这是女巫的启蒙教学。
用疼痛丈量时间。
“呼吸三百次算作一日,”她掰开我的胸腔调整翡翠心脏的位置,“等苔藓爬过那截树根,就是你的第一个冬天。”
枯木在沼泽边缘腐烂,像具被剥皮的巨人。
我每天数着呼吸,看灰绿色苔藓如何蚕食它的趾骨。
当最后一块苍白被吞没时,丝妄往我手心塞了把骨针:“去缝那个溺死的半兽人,他的怨气快要溢出沼泽了。”
那是我杀死的第一个人。
菌丝钻进他溃烂的眼窝时,我突然明白:
原来我的生命刻度,是尸骸堆砌的年轮。
苔藓第三十二次覆盖枯木时,丝妄消失了。
“只是沉睡了,”我戳着胸口的翡翠心脏自言自语,“像上次修补左腿时那样。”
可这次没有声音回答我。
沼泽静得可怕,连怨灵都蜷缩在树根里装死。
我开始用菌丝记录时间。
每缝合一具尸体,就在腕骨缠一圈灰线。
是夜,我蜷缩在朽木搭成的床上,菌丝被褥裹住她支离破碎的躯体。
沼泽的月光从不存在,但怨灵的磷火在瘴雾中游弋,像一群溺死的萤火虫。
我伸出灰绿的手指,菌丝从指尖渗出,在潮湿的空气中织就一本腐烂的笔记。
一颗大树的根系吞没了第七具盗墓贼的骸骨,他的肋骨卡在杉木的裂缝里,像一把生锈的竖琴。
我试着拨动它,亡灵们听到声音,开始合唱起天降之海的挽歌。
那场淹没世界的洪水,至今仍在他们腐烂的血管里奔涌。
我的笔尖是一截打磨尖锐的鱼骨,蘸着腐殖质的墨汁。
我的“日记本”上写满了朽木的碎片,散落在沼泽各处。
苔藓会吞噬这些文字,但菌丝会记住——它们钻进地底,将记忆编织成无数细小的坟墓。
莉魔丝戳了戳胸口的晶石:“母亲,若我连自欺的权利都没有,早该和那些亡灵一样发疯了。”
我起身走向沼泽边缘,菌丝长靴踩碎一具溺毙的精灵头骨。
亡灵们在我脚下翻涌,腐烂的手掌试图抓住我的脚踝。
“嘘……”我轻弹指尖,荆棘从泥潭中暴起,将亡灵钉成祭坛上的标本,“今日的剧目是《沉默的羔羊》,主演么…是各位的声带呢。”
我觉得我笑的挺甜美的。
当第一千具尸体沉入泥潭时,腕上的菌丝绞成了枷锁。
丝妄的声音突然在脑内炸响:“蠢货!你以为自己是纺线的蜘蛛吗?”
她总在我濒临疯狂时归来。
后来我才懂,那是女巫传承的诅咒。
我们永远无法真正杀死彼此。
偶尔,丝妄的声音会从心脏里浮起。
“莉魔丝,今天的亡灵哭了几次?”
“七次。”
“有个精灵的怨魂卡在树根里,唱了一整夜的灵魂挽歌。”
“别心软,”她的叹息像风穿过骨笛,“我们只是守墓人。”
守墓人。
多贴切的称呼。
天降之海埋葬了九成九的生灵,而佚界将腐烂的残魂丢给沼泽。
我的菌丝是裹尸布,荆棘是墓碑,连呼吸都带着尸臭。
我数到第九亿九千九百九十九万七千四百六十二只亡灵时,丝妄的声音第一次从晶石中传来。
“别再数下去了,”她说,“你要疯了。”
我正跪在沼泽边缘,菌丝缠绕的指尖插入泥潭,将一具溺死的精灵尸体拽出水面。
他的蓝眼睛被鱼啃成空洞,胸腔内塞满暗红菌毯这是天降之海留下的“礼物”,每具尸体都是怨气的种子。
我掰开他的肋骨,剜出怨核塞进玻璃罐,罐壁上已凝结无数颗同样的黑珠。
“数到十亿颗,我就允许你睡一觉。”
我回答丝妄。
晶石在我胸腔内发出冷笑。
她的残魂寄生在我的心中,像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沼泽没有昼夜,瘴雾遮蔽日月。
我学会用怨灵的哀嚎计算时间:尖锐的嘶鸣是清晨,低沉的呜咽是深夜。
丝妄偶尔会在我缝合尸体时突然开口:“左腿肌腱用双股菌丝,否则三天后会崩线。”她的指导冰冷精确,仿佛我仍是她手中的傀儡。
第一千年的最后一天,我数到了十亿颗怨核。
“现在,睡吧。”丝妄说。
我蜷缩在朽木搭成的床榻上,菌丝被丝妄编织成被褥。
闭上眼的瞬间,十亿颗怨核仿佛同时炸裂开来,黑雾中浮现天降之海的一角幻象:
巨浪吞噬城池,母亲将婴儿抛向高空,那婴儿的哭声化作我熟悉的亡灵低语。
“这是你的惩罚。”
丝妄的声音从黑雾深处传来,“瘟疫女巫不配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