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萨维爵尔大陆最贫瘠的盐碱地,母亲说我的哭声像海鸥掠过礁石,尖锐却透着自由。
可自由这个词,在教会统治的小小人类王国里,比盐粒还廉价。
父亲是渔夫,总在黎明前拖着腐烂的渔网归来,网里偶尔有几条翻肚的沙丁鱼。
姐姐艾琳会蹲在漏风的木屋前,用生锈的刀剖开鱼腹,将鱼肝塞进我嘴里。
“吃吧,赛琳娜,”她的指尖沾着鱼血,“吃下去才能长成漂亮的圣女。”
七岁那年,我披着粗麻布跪在教堂彩窗下。阳光穿过圣母像的琉璃眼珠,在石板上烙下一块血红的斑。
主教用镀银的权杖挑起我的下巴:“这孩子眼睛像冻住的浪花,献给神最合适。”
母亲哆嗦着接过三枚银币,指甲抠进我掌心,仿佛要将骨头捏碎。
回家的路上,艾琳攥着我的手,掌心结痂的冻疮磨得我生疼。
“别怕,”
她把我藏进褪色的披风里,“等攒够钱,我带你去看海。”
海?城离真正的海有三百里,但教会说,盐碱地尽头那片冒黑泡的沼泽就是“圣海”。
每个满月夜,祭司会把哭嚎的婴孩沉入泥潭,说是平息利维坦鲸的愤怒。
艾琳曾偷偷告诉我,她在沼泽边捡到过一枚珍珠,里面裹着半截婴儿指骨。
十二岁生日那天,我穿上浆洗得发硬的白裙,脖颈被铁项圈勒出淤痕。
艾琳用偷来的胭脂花汁涂红我的嘴唇:“笑一笑,赛琳娜,笑给那些穿金袍的秃鹫看。”
教堂地窖终年弥漫着腐臭味。我的“房间”是一口橡木棺材,棺盖上刻满《海洋福音书》的箴言。
深夜,老鼠啃食我散落的头发,我蜷缩在冰冷的棺底,数着石板缝隙渗下的月光。
艾琳每隔半月会来送一次黑面包,她总把面包掰成两半,大的那块裹在脏手帕里塞给我。
“吃慢点,”她舔着指尖的面包屑,“下个月我替老约翰缝渔网,能多换半块奶酪。”
直到那个暴雨夜,艾琳浑身湿透地撞开地窖门。
她的白裙染成猩红,裙摆下露出一截白骨——那是她的右脚,被渔网绞成了碎渣。
“他们说我残废了,不配当祭品……”她笑着把一包麦芽糖塞进我怀里,糖纸上的小丑图案被血浸得发皱,“但你还活着,赛琳娜,你要替我看到真正的海。”
三天后,主教宣布艾琳“自愿”成为腐心引擎的燃料。
我隔着铁栅栏看她被拖向祭坛,她的断肢在石板上拖出蜿蜒的血痕,像一条濒死的蛇。
“艾琳——”我尖叫着捶打棺盖,指甲劈裂也毫无知觉。
她突然回头,用口型对我说:“活下去。”
十五岁那年,我成了教会最锋利的刀。
他们让我捧着《海洋福音书》站在绞刑架旁,看异教徒被铁钩剜出内脏。
死者的血溅在我的白裙上,像一朵朵糜烂的花。
直到某个黄昏,我在海边遇见溟。
我本该与其他的“祭品”们一同死去
她浮在泥潭中央,银发缠着发光的水母,鱼尾鳞片剥落处露出森森白骨。
腐臭的泥浆在她周身翻涌,却不敢沾染她分毫。
“人鱼?”我握紧藏在袖中的匕首,“教会说你们早灭绝了。”
溟的瞳孔像淬毒的蓝宝石:“灭绝?被你们这些陆地的蛆虫?”她的锁链突然缠住我的腰,将我拽入泥潭深处。
腥臭的污水灌进口鼻时,我恍惚看见艾琳的脸——她在血泊中对我微笑,断肢化作珍珠沉入黑暗。
醒来时,我躺在溟的臂弯里。
她的鳞片泛着幽光,指尖抚过我颈间的淤痕:“你闻起来像腐烂的百合,教会把你腌入味了。”
我攥住她腕间的锁链:“帮我毁了教会。”
溟嗤笑一声,尾鳍扫起泥浪:“代价是你的命。”
“那就拿走。”我扯开衣襟,露出心口狰狞的烫伤——那是主教烙下的十字架,“但我要你亲自动手。”
溟的戟枪刺穿教皇喉咙的前夜,王国下起了珍珠雨。
我蜷缩在教堂废墟的阴影里,她替我包扎肩胛的箭伤,药草混着海盐的辛辣味刺得我流泪。
“疼就喊出来,”溟的锁链绞碎最后一具圣骑士的尸体,“你们人类不是最擅长哭嚎吗?”
我盯着她心口纹的半凋玫瑰:“你救我只是为了杀教皇?”
“不然呢?”她掰开我的掌心,放上一枚黑曜石耳钉,“难道要学你们人类谈情说爱?”
耳钉内侧刻着细小的楔形文,溟说这是人鱼族的婚契,戴上它的人会与海洋同寿。
“虽然叫是叫婚契,但是这毕竟只是一个名字。”溟淡然。
我把它扔进火堆。
“我不需要永恒,我只要教会化为灰烬。”
溟的锁链箍紧我的脖颈:“不知好歹!你知道我练一个婚契好要心力的?”
窒息中,我瞥见她耳后一片溃烂的鳞——那是腐心引擎的反噬,黑斑正顺着血管肆无忌惮的向心脏蔓延。
原来她也在倒数死亡。
寿命悠长没有尽头的生命,居然会渴求死亡?
彼之仙草,我之毒药么…
决战前夜,溟把艾琳的脊椎骨还给了我。
骨节被雕成匕首,刀刃淬着鲸血。“用它刺穿教皇的心脏,”她将戟枪抵在我喉间,“否则我先杀了你。”
腐心引擎在教堂地底轰鸣,十二名孩童被钉在青铜棺上,他们的眼泪凝成盐晶,铺成通往祭坛的血路。
教皇的权杖插进我的肩胛时,溟的海啸撞碎了穹顶。
“渎神者!”教皇的权杖射出黑光,溟的尾鳍被腐蚀出焦痕。
我扑向腐心引擎的核心,艾琳的骨匕刺入跳动的鲸心。
黑血喷溅的刹那,我听见姐姐的叹息:“够了,赛琳娜……”
溟的锁链绞住我的腰,将我拽离爆炸的漩涡。
“蠢货!”她的鳞片片剥落,露出底下蠕动的血肉,“你以为牺牲就能赎罪?”
我摘下耳钉按进她掌心:“替我看看真正的海。”
利维坦鲸群的尖牙离海岸只剩一里时,我的血染红了溟的戟枪。
锁链穿透两人胸膛的瞬间,腐心引擎炸成齑粉。
教皇的哀嚎中,我看见艾琳站在浪尖上,裙摆缀满发光的水母。
“来跳舞吧,赛琳娜,”她牵起我的手,“这次没有铁链,没有棺材……”
溟的泪滴在我逐渐冰冷的唇上,咸涩如初遇那天的沼泽。
我的白裙随波飘散,化作暮色里最后一抹帆影。
Serena,塞莲娜,赛琳娜。
其意为:平静的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