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阿希利尔城的驼铃声已穿透院墙。
陌上玉倚在雕花木窗前,指尖轻轻拨弄着琴弦,琴声如潺潺流水,将晨曦染成琥珀色。
她今日未绾发,乌黑长发垂落腰间,月白襦裙的袖口绣着几朵含苞的沙漠玫瑰——那是无双上月从商队带回的异域绣样。
“玉儿——”
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无双扛着半人高的货箱大步跨入,古铜色肌肤上沾着沙粒,腕间银铃叮当作响。
她今日穿了件黛色短打,腰间悬着陌上玉亲手编的蝉丝剑穗,珊瑚珠随动作轻晃,在晨光中碎成点点朱红。
陌上玉指尖一顿,琴音戛然而止。
她慢条斯理地拢了拢衣袖,目光扫过无双衣摆的泥渍:“昨日说好寅时归家,如今已过辰时三刻。”
无双脊背一僵,货箱“咚”地砸在石阶上。
她讪笑着蹭到琴案旁,从怀里摸出个琉璃瓶:“路上遇见萨珊商队,这瓶孔雀石粉能凝月光成露……”
啪!
陌上玉合上琴谱,青玉貔貅镇纸重重一磕:“上月沙暴时弄丢的账本可寻回来了?”
无双喉结滚动,指尖无意识地摩挲剑穗上的珊瑚珠:“那个……商队老刘说他家崽子拿去垫桌脚了,明日定能……”
“明日复明日。”陌上玉起身拂去裙裾落花,袖间暗香掠过无双鼻尖,“找回账本之前,你给我睡书房去。”
暮色四合时,无双正蹲在廊下擦剑。
剑刃映出她愁眉苦脸的模样——自成婚以来,陌上玉将陌家八百庭院打理的井井有条,商队账目更是分毫不差。
唯独她这个“家主”,总因迟到、醉酒、弄坏古董被罚睡书房。
昨夜为哄她的宝贝夫人开心,她特意翻墙去西市买了玫瑰蜜,却失手打翻糖罐,惹得陌上玉新裁的流云纹披帛黏满糖霜。
“咔嚓。”
身后传来细碎响动。
无双耳朵微动,故意将剑身擦得锃亮:“某些人呐,嘴上凶得很,夜里却偷偷送蚕丝被来书房……”
“闭嘴。”
陌上玉将食盒搁在石阶上,耳尖泛起薄红。
她今日换了绯色襦裙,发间簪着金镶玉步摇,正是去年生辰时无双送的礼物。
七颗孔雀石嵌作北斗,坠下的银丝流苏缠着几缕发丝,随夜风轻晃如星河倾落。
无双扔了剑扑过去,下巴搁在她肩头蹭了蹭:“玉儿最好了。”
“松手!”
陌上玉拍开她环在腰间的爪子,指尖却勾起她一缕乱发,“明日商队要运丝绸去拉克希米城,你……”
“我保证寅时出发!绝对不碰酒坛!账本用油纸包三层!”无双竖起三根手指,腕间银铃急急作响。
陌上玉挑眉,从袖中抽出卷羊皮纸:“这是新拟的商队规约,第三条——”
“不得与驼队赌骰子。”无双垂头丧气地接话,“第五条,损坏货物照价赔偿……玉儿,上回摔碎的青瓷瓶真不是我……”
“哦?”陌上玉指尖抚过她手背新添的擦伤,“那这沙狼爪印是画上去的?”
月色漫过回廊,将两人影子揉成一团。
无双忽然握住她手腕,粗糙指腹摩挲着那些抄经磨出的薄茧:“等这趟回来,我教你骑骆驼?”
“谁要学那种颠死人的玩意儿。”陌上玉别过脸,步摇流苏扫过无双鼻尖,“……除非你应我三件事。”
“三百件都成!”
“第一,每日飞鸽传书。”
“好!”
“第二,遇见沙匪不许逞强。”
“都听夫人的!”
“第三……”她忽然踮脚咬住无双耳垂,“再敢受伤,就给我穿三个月宫女装巡城。”
半月后,商队归城。
无双抱着镶金檀木匣冲进庭院时,陌上玉正在核对账目。
算珠噼啪声里,她头也不抬道:“迟到两个时辰。”
“玉儿快看!”无双献宝似的打开木匣,整块羊脂玉雕成的并蒂莲在暮色中莹莹生辉,“拉克希米城的那个老板非要塞给我,说是什么新婚贺礼……”
陌上玉笔尖一顿,朱砂在账本洇开红梅:“你收旁人贺礼?”
“我我我当场就拒了!”无双急得满头汗,“是她硬塞给老刘……哎别掐腰!玉儿我错了!”
纱帐低垂时,无双趴在榻上哼哼唧唧。
陌上玉蘸了药膏轻揉她后背淤青,暖黄烛光将睫毛影子投在眼下,似栖了只颤巍巍的蝶。
“逞英雄时怎么不知疼?”她嘴上讥讽,指尖力道又放柔三分。
无双扭头偷瞄她神色,忽然翻身将人卷进怀里:“玉儿,我给你跳驼铃舞赔罪?”
“谁要看……”
话音未落,无双已赤足跃下床榻。
她解了发带叼在唇间,腕间银铃随旋身绽出清越碎响,黛色衣袂翻卷如沙漠夜风。
陌上玉望着她额角渗汗的模样,忽然想起七岁那年初见——墙头少女晃着九眼天珠,说要给她捉会跳舞的蜥蜴。
“傻瓜。”她轻笑,月白披帛滑落肩头,露出半截酥肩。
“还不穿衣服?会感冒的。”
无双喘息着扑过来,发间沙粒簌簌落在枕畔:“夫人可消气了?”
“明日把商队规约抄十遍。”
“二十遍也行!”
烛火“啪”地熄灭,窗外海棠簌簌落在琴弦上。
“老婆大人,要不要我帮你束头发?”无双轻声呵气,满脸狡黠之色。
“一身汗还不洗澡就算了…”
“你指甲还没剪呢!有你这样“疼”老婆的吗?!你是想疼死我不成?!”陌上玉虽然出言嗔怪,却也只是象征性的反抗了一下。
“没关系,这次我用拳头~”
“等、等等、我们可是约定好只、呜!”
伴随着一声惨叫声,陌上玉疑似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和手段,瘫痪在床。
陌上玉觉得自己这些日子大抵是把无双给压力爆了…所以无双每到这个时候就会百无禁忌…哎…看起来明天又要吩咐管家给她熬药治嗓子了…
无双腕间银铃响了整夜,直到晨光染白窗纸,仍有余音缠着玫瑰香,在八百平庭院里酿成蜜酒。
2025.3.24小有所感,作后记:
【陌上炊烟笑春风】
晨光漫过雕花窗棂时,陌上玉正对着满案墨迹扶额叹息。
“无双——”
她拎起染满朱砂的账本,绯色披帛扫过案头青瓷笔洗,“昨日让你誊录的货单,怎地混进了骆驼配种记录?”
竹帘外传来“哐当”巨响,无双顶着一头麦秸冲进来,怀里还抱着只扑腾的芦花鸡:“定是老刘又夹错了文书!我这就......哎哎别啄我发带!”
鸡翅扫翻青玉镇纸的刹那,陌上玉腕间铁扇唰地展开。
二十八根钢骨弹出银丝,将鸡爪缠成个粽子吊在梁上。
“第廿三条家规。”她指尖轻叩扇面,“牲畜不得入书房。”
无双讪笑着蹭到案边,发间麦穗随动作簌簌掉落:“西郊农庄送的年礼,说是能下双黄蛋......”话音未落,鸡屁股突然落下团温热,正巧砸在誊到一半的《商队赋税策》上。
满室死寂。
陌上玉缓缓展开染黄的宣纸,朱砂小楷间赫然缀着几点溏心蛋黄。
廊下秋千架的铜铃无风自响,惊得无双倒退三步:“我现在就重抄!连带《盐铁论》一起抄!”
日影西斜时,无双趴在石阶上奋笔疾书。
狼毫扫过“严禁斗鸡走马”的条款,腕间银铃随动作叮咚,倒像为梁上母鸡的哀鸣打节拍。
“家主,用些茶点?”
老厨娘捧着漆盒过来,掀开竟是酥皮玫瑰饼——这分明是陌上玉晨起时亲手烤的。
无双叼着饼抬头,正见绯色裙裾掠过月洞门。
她忽地蹿上梨树,折了枝带露的新蕊插在饼上,学那萨珊商人唱起荒腔走板的情歌:
“陌上花开珊瑚色,玉人嗔怒胜春风——”
“啪!”
铁扇卷着香风袭来,将玫瑰饼拍在她鼻尖。
陌上玉抱臂立在檐下,眼底笑意却比枝头梨花更晃眼:“唱错半阙,加抄《乐府诗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