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荒寒境卷》
夫大荒者,天地未判之残章,阴阳失序之遗篇。盐碱为肤,冰棱作骨,罡风削峰成刃,霜雪凝川作棺。
九幽寒魄聚为云,万里冻土不生烟。
驮族猎犀,剥晶甲以为帐;羽族贡毡,献雷羽以御罡。火蜥腹皮藏地脉,三叠兽毡覆穹苍。
地穴深凿三十丈,晶簇倒悬如獠牙,冰柱垂泪似悬胆。灰爪抚符,骨片镌百兽之祈;长牙负薪,鼻息卷地肺之炎。
幼崽蜷于母腹,老弱偎于石隙,呼吸成霜结幔,泪落成珠凝帘。
海妖横尸,赤雾蚀月;诅咒侵髓,寒毒钻心。
贤者议存亡于将倾,勇士握残刃以待旦。
观夫五部风仪,各秉天罡:犬族忠耿,竖耳听千里之变;猫族诡谲,潜影遁九地之阴。
驮族负山岳而行,足印烙玄武之纹;羽族挟风云而翔,翎羽淬青铜之光。象族巍巍,鼻卷天河倒泻;贤者昭昭,智融地脉玄黄。夜影舔爪,肉垫藏影刃七柄;铁蹄刨地,蹄铁迸火星八荒。飞羽立岩,翼展遮半阙残月;灰爪踞火,眸映彻百代沧桑。
童子握冰锥为匕,老妪撕冻苔为裳。
雪犀颅骨作瓮,贮先祖之魂火;雷鸟胫骨为笛,奏迁徙之哀殇。
盐碱地生蜂窝孔,风过如埙咽;冻土层结珊瑚纹,日曝似鳞张。
若夫赤雾弥天,诡谲万端:昼如血痂覆目,夜似朱绫缠峦。瘴凝复眼窥世,千瞳映垂死之状;毒聚触须缚魂,万足缠未冷之棺。
雾中隐现海妖貌,腐腮开合吐蜃楼;云间浮沉亡灵舟,朽帆鼓荡招冥幡。地穴渗露,结冰晶而幻形——或化夭折幼子笑靥,或现战殁勇士残躯。
火塘腾焰,跃影成谶:灰烬拼故园春景,火星溅流徙舆图。盐霜爬壁,绘部族覆灭之兆;冰花绽顶,兆贤者星陨之途。
尤可怖者,尸骸经年不腐,指爪抠地成渠,齿缝迸诅咒之苗,脐眼生血藤之株。
至若永夜降临,万籁俱寂如赴死:冰原折射极光,绿焰灼天若冥灯;地脉涌动潮声,蓝辉渗土似鬼萤。
猫婆占星,裂纹现大凶之卦;犬巫祷月,骨卦显断嗣之征。母兽乳结冰柱,幼崽嘬血求生;老者须挂霜剑,盘坐自化冰雕。
盐碱地忽绽奇卉,食之双目流碧;冻土层骤现暗河,饮之五脏结晶。尤有哀歌彻夜,非人非兽,非哭非啸:
如鲛人泣珠碎玉盘,若巨鲸折脊撞冰山,类亡国编钟埋沙碛,似枯骨胡笳葬雪原。
闻者癫狂,以头抢壁求静;幼者痴愚,徒手刨冰寻暖。
于是五部聚首,地穴摇摇欲崩。
灰爪掷符,声颤若裂帛:"天弃吾族乎?"夜影磨爪,石迸金星:"穴深则气窒,婴孩先殒。"铁蹄顿足,岩裂如龟纹:"掘地百丈,或得温泉。"飞羽展翼,霜尘漫卷:"某愿横绝赤雾,虽死无悔!"长牙卷枯藤,掷入将熄之火:"薪尽火传,在吾等耳!"
忽有异变陡生:穴顶冰锥坠如雨,壁间盐晶蠕若蛆。火堆骤灭,漆黑吞没哭嚎;护符崩裂,荧光尽化冥蝶。
当是时也,飞羽夺符佩颈,夺门而出,翼展劈开生死界,足尖点破阴阳门。众贤仰首,见青铜之影没入赤雾,如流星逆坠黄泉。
然则大荒生灵,岂唯半兽?
雪鼠啮冰,齿印刻轮回之咒;霜狼啸月,眸藏饿鬼之芒。冰棘鸟栖死木,吐息凝毒箭;玄玉蝎潜暗流,尾钩悬尸僵。有盲蚯食腐,穿尸山成迷宫;无目鱼吞光,化幽影噬魂灵。
更异者:盐碱地生妖树,枝挂人面果,啼哭类婴;冻湖底沉古城,墙嵌百官俑,叩首如生。暴风雪中现蜃楼,笙歌宴饮皆白骨;极光幕里藏瞳眸,开合之间裂虚空。
半兽族类,于绝域夹缝求生,与妖鬼争夺寸壤,同天地博弈微温。
尝闻上古残碑,铭百兽公主旧事:鹿角挑月华,织春霖之网;虎爪撕夜幕,引旭日之车。点化五部,授钻木取火之术;鏖战海妖,断其七首镇八极。
然神迹湮灭,唯余谷种数粒,逢雪即长,遇霜即熟,穗结冰米,食之齿冷。有垂死老叟,指雪山之巅:"公主化玉像,目眦泣红晶。"
勇士结队往寻,俱殒于冰裂之壑。唯见风雪夜,玉像瞳光现,投影千里外,地穴火复燃。童谣遂传:"公主泪,赤雾退,一粒冰粟饱千岁。"
嗟乎!绝境存亡,最见族魂:犬母割乳,饲他人之遗孤;象翁断牙,凿暗渠引地泉。
驮汉负残碑,雪原刻迁徙之史;猫女绣星图,兽皮录山海之经。羽族童尸化风铃,每至存亡际,自鸣示吉凶;犬祖残魂附骨刃,每逢月蚀夜,嗡颤斩邪祟。
穴壁代代增刻痕——或为雷鸟逐日图,或作巨鲸吞山景,尤壮者乃飞羽破雾像,青铜翼展,目眦尽裂,足踏海妖颅,爪撕赤雾帷。
此间生灵,以绝望为薪,以诅咒为火,熬炼出铮铮铁骨,熔铸成不朽魂灵。
玄学者言,大荒本为活物:盐碱乃其痂,赤雾乃其疽,罡风乃其息,地震乃其鼾。海妖尸骸,实为地脉恶瘤;半兽部族,本是清毒金针。
冰川裂缝藏巨瞳,每百年现世,映照未来灾变;火山口涌黑发,遇血食疯长,缠绕过往冤魂。
有疯癫先知,指天画地:"冻土之下葬古神,翻身即灭世!"然勇士掘地千尺,唯得青铜巨门,纹饰非人间所有,叩之响彻九霄,风雪为之倒卷三日。
然则飞羽既出,死局现转机。
当其凌空,翼展遮残月,青铜映幽光。断羽纷落如剑雨,削平赤雾尖峰;血珠飘散似火种,点燃冻云阴霾。
后事载于《羽翼破瘴篇》,然此夜地穴之中:灰爪攥裂骨符,夜影咬碎利齿,长牙卷塌鼻梁,铁蹄踏陷岩床。万亿冰晶悬而不坠,似待神迹;八百幼崽止啼睁目,如见曦光。
大荒第一缕晨曦,正刺穿海妖腐颅,照向振翅残影——寒境之章终焉,破晓之赋将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