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米。
这是河洛的第一印象。
一个纯粹由力量和钢铁堆砌而成的四米。
月光吝啬地勾勒出他巨大轮廓的边缘,主体却沉在自身投下的、浓得化不开的阴影里。
他每一步都迈得沉稳至极,速度不快,却带着一种山岳推移般的压迫感。
随着距离拉近,细节在月光下逐渐清晰。
他并非赤裸的巨力,而是被包裹在堪称艺术品的狰狞铠甲之中。
甲胄并非帝国制式的光滑板甲,而是由无数块厚重、粗糙、边缘带着锐利棱角的暗沉金属拼接而成,表面覆盖着一层细密的、仿佛巨兽鳞片的黑色涂层,贪婪地吞噬着周围的光线。
肩甲是两座隆起的、布满尖刺的金属山峰;臂甲如同粗壮的攻城槌,手肘处探出弯曲的骨刺;胸甲中央浮雕着一个怒张巨口的兽首,獠牙毕露;腿甲则像是两根支撑城堡的巨柱,膝盖处同样包裹着尖锐的撞角。
整套铠甲没有一丝多余的华丽纹饰,只有纯粹的、为杀戮而生的凶悍线条,以及岁月和无数次劈砍留下的深刻划痕。
铠甲的关节连接处,随着他的移动,发出低沉而富有节奏的金属摩擦声,如同巨兽在磨砺爪牙。
头盔是全覆盖式的,只露出两道狭长的、散发着幽绿色光芒的视窗,那光芒冰冷、恒定,不带丝毫情感,如同深渊中凝视猎物的巨蜥之眼。
头盔顶部,两根弯曲的、带有螺纹的巨大犄角刺向夜空,角尖萦绕着若有若无的黑色电弧。
他手中并未持有显眼的巨兵,但那双覆盖着金属指套的巨掌随意垂在身侧,指关节粗大如铜锤,仅仅是自然下垂的姿态,就给人一种能轻易捏碎岩石的错觉。
腰间悬挂着一柄尺寸惊人的双手战锤,锤头是未经打磨的粗粝黑石,缠绕着暗红色的能量纹路,仅仅看着就让人头皮发麻。
随着他的靠近,空气的压迫感骤增。并非魔法威压,而是纯粹质量带来的窒息感。他脚下的青草不是被踩倒,而是被彻底碾入泥土,留下一个个清晰的、边缘龟裂的脚印凹坑。
无形的力场以他为中心扩散,月光在他身周扭曲、暗淡,连周围卫兵魔法阵的光芒都仿佛被这纯粹的“存在感”所压制,变得畏缩黯淡。
“呜…”洛水贴近了河洛一步,手腕上的铃铛发出一声极轻微、带着颤音的脆响。
她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戏谑的蓝眸里,此刻清晰地映出那逼近的钢铁巨影。
潮汐依旧安静,但抱着晨曦的手臂微不可察地收紧了些。
晨曦倒是好奇地睁大了眼睛,连糖都忘了咬,小嘴微张,仿佛看到了什么新奇的大玩具。
陌上玉和无双交换了一个眼神,身体微微调整了站姿,看似随意,实则重心下沉,气息内敛。
长命锁在河洛颈间传来一丝冰凉。
咚!
最后一步。
巨大的身影在距离七人五米外站定。
这个距离,他的高度带来的压迫感达到了顶点,众人需要仰头才能看清那两道幽绿的目镜。
他投下的阴影,将七人完全笼罩,隔绝了月光与远处魔法阵的辉光,仿佛将他们拖入了一个由钢铁和力量构筑的独立领域。
卫兵阵列在他身后构筑的光怪陆离的背景,此刻完全沦为了衬托他存在的模糊色块。
死寂。
只有夜风吹过草叶的沙沙声,以及远处魔法阵能量流转的、令人心悸的嗡鸣。空气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所有细微的声音都被放大。
河洛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在血管里奔流的声音,感受到身边同伴们或急促或压抑的呼吸。
时间似乎凝固了几秒。
那两道幽绿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缓缓扫过每一个人的面孔,带着审视、评估,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例行公事的冷漠。
最终,那目光定格在为首的晨曦身上,或者说,定格在她手中那枚咬了一半、汁水滴落的糖上。
绿色的目镜似乎极其细微地闪烁了一下,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然后,那只覆盖着厚重金属甲胐、足以捏碎牛头的巨手,以一种与其庞大身形极不相符的、近乎刻板的精确动作抬了起来。
动作很慢,带着金属摩擦特有的低沉刮擦声,每一个关节的屈伸都清晰可见,充满了力量被强行约束的张力。
巨手伸向自己覆盖着狰狞胸甲的左胸位置。那里,在兽首浮雕的下方,有一个不起眼的、镶嵌着暗色水晶的金属卡扣。
粗壮的手指——覆盖着同样材质指套,指尖闪烁着寒光——轻轻一按。
“咔嗒。”
一声轻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胸甲上,兽首浮雕的下颌处,一块巴掌大小的护甲片无声地向内滑开,露出一个精巧的暗格。
格子里躺着一枚薄薄的、边缘打磨得异常光滑的金属牌。
两根覆甲的手指,以令人惊异的灵巧,稳稳地夹住了那枚金属牌,将其抽出,平举在身前。动作平稳、标准,如同演练过千百次。
金属牌在稀薄的月光和远处魔法阵的辉光下,反射出冷硬的微光。它大约成年男子手掌大小,材质非金非铁,呈现出一种深沉的、仿佛饱吸了鲜血又历经风霜的暗铜色。
牌面没有任何繁复的花纹,只有中央用某种锋锐的器具,以极其刚硬、深刻的笔触,刻出三枚帝国通用文字:
悟仁丙
字迹深刻,笔划如刀砍斧凿,透着一股沙场淬炼出的铁血与不容置疑。
在名字下方,还有一行更小的铭文,字体同样刚硬,刻着“拉克希米城卫戍总司,帝国西境戍卫军特勤处甲级执勤官”的字样。
牌子边缘,缠绕着极其细微、几乎肉眼难辨的银色能量丝线,构成一个封闭的环状结构,此刻正散发着微弱却稳定的魔法波动——一种身份认证与防伪的法术印记。
他将金属牌举在那里,稳稳地对着七人。巨大的身躯如同一座沉默的铁碑,冰冷的铠甲隔绝了所有表情,只有那两道幽绿的目镜透过狭缝,平静地注视着眼前这群搅动了草原之夜的不速之客。
举牌的动作本身不带任何威胁,却比任何咆哮都更具压迫感——这是秩序的代表,在向无序的闯入者,展示它不容置疑的权柄。
河洛的目光从那张冰冷、刻着铁血名字的证件上抬起,“克蕾尔……”她无声地吸了一口带着铁锈与草屑味的冰冷空气,胸腔里翻腾着难以言喻的情绪,“你到底在这片土地上……杀了多少人?惹了多大的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