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中的冰寒并未完全褪去，但那份审视已化为一种更深邃的了然。她抬起另一只手，并未像往常那样去捏晨曦手感极佳的脸颊，而是用微凉的指尖，极其轻柔地拂开了黏在晨曦光洁额角的一缕被细汗浸湿的金发。动作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怜惜的温柔。
“你何时学会用‘喘不过气’当借口了？”她的声音依旧清冷，但语气已缓和下来，那点不易察觉的不悦被更深的东西取代，“是怕那点‘泥沼’里的东西…弄脏了我的裙子，还是…”她的指尖停顿在晨曦的鬓边，灰眸深深望进妹妹那双此刻盛满了紧张、担忧和一点点被看穿的羞恼的金色眼瞳里，“…怕它们惊扰了我们难得的夜市时光，更怕…它们背后可能藏着点需要姐姐动手的麻烦，会让我…不高兴？”
晨曦被问得一噎，脸颊瞬间飞起两抹淡淡的红晕，在夜市流转的光影下格外明显。她的小心思被潮汐一语道破，连最后一点遮掩的余地都没有了。她有些羞恼地扭开头，避开潮汐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目光，视线却不由自主地再次瞟向教堂那沉默的轮廓，小声嘟囔道：“才…才不是！我就是觉得…觉得它们跑得那么快，肯定有古怪嘛！万一…万一是去偷教堂的贡品呢？那个白毛肯定又要哭唧唧地来找河洛了，多烦人…”她的理由越找越蹩脚，声音也越来越小，最后几乎变成了含混不清的咕哝。
潮汐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因为心虚而微微颤动的睫毛，看着她不自觉地咬着下唇的小动作，看着她金色的瞳孔里明明灭灭的担忧和那点不肯服输的倔强。巷口吹来一阵带着烤肉香料味的风，撩起潮汐海藻般的蓝发，几缕发丝拂过晨曦微红的脸颊，带来一丝微痒的凉意。远处，酒馆里爆发出一阵粗犷的哄笑声，夹杂着杯盘碰撞的脆响，更衬得她们所在的巷口这一隅，有种奇异的静谧。
良久，潮汐几不可闻地轻叹了一声。那叹息极轻，如同深海底层一个微小的气泡破裂，瞬间消散在嘈杂的空气里。她搭在晨曦腰后的手彻底松开，转而轻轻握住了妹妹那只揪着自己禁步流苏的小手。晨曦的手心有些微潮，带着紧张的薄汗。
“下次，”潮汐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冷，却少了几分刚才的锐利，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近乎纵容的无奈，“直接说‘姐姐，那边有脏东西，我们快去看看’，或许更省时间。”她顿了顿，目光再次投向那在夜色中轮廓模糊的教堂尖顶，灰眸深处掠过一丝冰冷的锐芒，“至于贡品…夜晚女神的信徒若连几只不成气候的‘影傀’都收拾不了，那她们挂在教堂顶上的星辉，不如换成我的冰棱，还更亮些。”
她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俯瞰蝼蚁般的漠然和属于仙灵的绝对自信。那些令人不适的黑影，在她口中被轻描淡写地称为“影傀”和“脏东西”，仿佛只是需要掸去的灰尘。
“走了。”潮汐不再多言，牵着晨曦的手，转身便要融入身后汹涌的人潮。她的步伐平稳，蓝裙如水波在腿边漾开，似乎真的打算将刚才那诡秘的一幕连同晨曦那点笨拙的担忧一起，抛诸脑后。
“哎？姐姐！”晨曦却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顿住脚步，小手用力拉住潮汐，金色的眼睛瞪得溜圆，里面写满了难以置信，“就…就这么走了？不去看看吗？万一…万一真有事呢？那个白毛虽然是个痴女，但好歹…好歹…”她“好歹”了半天，也没找出白昼颖除了是河洛狂热粉丝外还有什么值得特意去管的优点，小脸憋得有些红。
潮汐停下脚步，侧过头看她，夜市的灯火在她完美的侧脸上投下明暗交织的阴影，让她此刻的神情显得有些高深莫测。她没有回答晨曦的问题，只是反问道：“你很想去看？”
“我…”晨曦被问住了。说想，岂不是承认自己刚才的“喘不过气”和“好玩的东西”都是借口？说不想…可她心里那点对未知的好奇和对可能存在的“麻烦”的隐隐兴奋，又像小爪子一样挠着她。她纠结地皱起了小鼻子，眼神在潮汐平静的脸和远处教堂的尖顶之间来回逡巡。
潮汐看着她这副纠结的小模样，唇角那抹极淡的弧度似乎加深了微不可察的一丝。她没有再催促，只是静静地站着，蓝发在喧嚣的风中轻轻飘拂，像一株生长在闹市中的静谧深海植物，等待着身边那朵小太阳花自己做出决定。周围的喧嚣——铁匠铺叮当的敲打声、精灵药剂师尖细的讨价还价、孩童追逐打闹的尖叫、食物在滚油中滋啦作响的欢唱——仿佛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巷口的光影在她们身上流淌，时间在这一刻被拉长、凝滞。
晨曦的目光最终定格在教堂的方向，那里似乎比别处更幽暗一些。她的小手在潮汐微凉的手心里动了动，然后像是下定了决心，用力回握住，抬起小脸，金色的眼眸里重新燃起熟悉的、跃跃欲试的光芒，带着点豁出去的娇蛮：“去！干嘛不去！万一真有热闹不看，多亏呀！而且…”她眼珠一转，闪过一丝狡黠，“要是那白毛真的被她的影魔造反了，哭得稀里哗啦的，我们正好可以笑话河洛！看她以后还敢不敢乱收痴女粉丝的礼物！”
这个理由找得理直气壮，甚至带上了一点“替天行道”、“维护河洛名誉”的正义感。潮汐看着她瞬间“复活”、神采奕奕的小脸，听着她这漏洞百出却活力十足的理由，终于低低地、几不可闻地轻笑了一声。那笑声清浅如风拂冰面，转瞬即逝。
“随你。”潮汐不再多言，牵着这只瞬间把担忧抛到九霄云外、满脑子只剩下“看热闹”和“笑话河洛”的小太阳花，转身，步履从容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力量，分开熙攘的人潮，朝着那幽暗巷子深处、星辉与阴影交织的夜晚女神教堂，不疾不徐地走去。
蓝裙与金裙的衣角在拥挤的人隙中偶尔相碰，宛如深海与流光在夜色中悄然交汇，投向那片刚刚被不祥阴影没入的静谧之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