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交叠在胸前的双手,纤长白皙,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此刻,那双手微微收紧,指节因用力而显得有些突出,透露出这平静表象下并非全然的松弛。她领口那枚用泛着微光的蚕丝精心绣制的教徽——图案是夜晚女神手持纺锤,姿态笨拙地编织着歪歪扭扭的星斗(这显然是本地信徒充满个人崇拜色彩的“私设”)——仿佛被投入石子的水面,骤然泛起一圈细微的涟漪。那涟漪并非视觉上的错觉,而是真实存在的能量波动,极其微弱,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存在感”,如同平静湖面下突然涌动的暗流。
紧接着,她开口了。
声音响起的刹那,河洛的脚趾在靴子里猛地蜷缩起来,一股强烈的尴尬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
那声音!它完全不像从一个如此年轻的人类少女喉中发出。它像是浸泡在万年寒潭晨露里的竖琴弦被无形的手指拨动,每一个音节都带着一种剔透的冰冷质感,在空气中震颤、扩散。它并非洪亮,却异常清晰,轻易地压过了窗外偶尔传来的模糊市声,甚至让墙壁上那些劣质颜料都仿佛随之共振。这声音本身就带着一种“非人”的韵律,古老、悠远,仿佛穿越了无数个寂静的纪元,直接在此地显化。
而它所承载的内容,更是将这种尴尬推向了顶峰。
“星河为冕,暗渊作裳;”少女的嘴唇开合,吐出的词句华丽空洞得如同劣质歌剧的台词。随着“星河”二字出口,教堂穹顶那几盏可怜兮兮、光线昏黄的油灯烛火,竟毫无征兆地向上猛地窜高了半尺!橘黄色的火苗被强行拉伸、扭曲,在墙壁上投下巨大而摇曳的、如同星河奔涌般的诡异光斑,仅仅一瞬,又萎靡下去,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烛烟都带着一股力竭的呛人味道。
“黑雾镇厄,银辉抚殇。”话音落下,教堂内弥漫的、原本寻常的灰尘和角落的阴影,像是被赋予了生命,骤然变得浓郁粘稠起来,如同翻滚的黑雾,带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无声无息地向站在门口的河洛和洛水涌来。同时,少女发梢的星形银饰骤然亮起,散发出清冷的、针尖般细碎的银光,勉强将那翻滚的“黑雾”逼退在她身周三尺之地。这“镇厄”与“抚殇”的具象化,生硬、刻意,充满了廉价特效的既视感。
“至高的夜之母,永恒帷幕的主宰:”她微微仰起头,灰蓝色的眼眸望向那座粗糙的石膏神像,目光虔诚而空洞。随着“主宰”二字落下,教堂里唯一一扇还算完好的彩色玻璃窗(描绘着歪歪扭扭的月亮和几颗不成比例的星星)猛地透进一束强烈得不自然的光,恰好笼罩在她身上,将她雪白的身影映衬得如同舞台剧的主角。然而光束之外,教堂的其他角落却显得更加阴暗破败,强烈的明暗对比充满了戏剧性的讽刺。
“愿您的星轨指引迷途羔羊穿越荒原瘴雾,”她摊开一只手掌,掌心向上,仿佛要承接无形的星光。地面上,她脚下那片被烛火和窗外光束照亮的水泥地,竟隐隐浮现出几道极其模糊、闪烁不定的银色线条,勾勒出类似简易星图的轨迹,指向教堂大门。但这“星轨”刚一出现,就被地面厚厚的灰尘和几片干枯落叶迅速覆盖、湮灭,徒留一点微弱的银芒在尘埃中挣扎了几下便彻底消失。那“荒原瘴雾”的意象,此刻仿佛成了这教堂里挥之不去的陈旧灰尘味和角落里霉菌气息的绝妙隐喻。
“愿您的锁链绞碎盘踞魂灵深处的彷徨。”另一只手五指收拢,做出一个虚握拉扯的动作。空气发出细微的、如同紧绷锁链摩擦的“嘎吱”声,一股无形的束缚感骤然降临在河洛和洛水身上,像是冰冷的蛛网拂过皮肤,带着一种令人汗毛倒竖的粘腻。然而这股束缚感同样转瞬即逝,脆弱得如同幻觉,只留下皮肤上一点残留的寒意和心底更深的荒谬感。这试图“绞碎彷徨”的“锁链”,更像是一种笨拙的精神威吓。
祷告还在继续,每一个华丽空洞的词汇都像是一记重锤,敲在河洛的尴尬神经上。她感觉自己的脸颊在发烫,恨不得立刻转身逃离这令人脚趾抠地的现场。她能清晰地看到旁边几个信徒在少女“言灵”发动时,身体难以抑制地轻微颤抖,脸上混杂着敬畏与一种竭力忍耐的痛苦。那个矮人信徒甚至偷偷用他粗壮的手指掐了自己大腿一下,似乎在确认自己是不是在做梦,或者是不是被什么奇怪的法术控制了。空气里弥漫着廉价熏香、灰尘、烛烟、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因过度紧张而产生的汗味,混合成一种难以形容的、令人窒息的“仪式”气息。
“我们俯身亲吻缀满忏悔的冻土,以骨为笛,吹响纪元更迭的苍凉;”少女微微屈身,做了一个象征性的、姿态优美的躬身动作,雪白的裙摆拂过冰冷肮脏的水泥地。随着“以骨为笛”四字吐出,教堂内骤然响起一阵极其尖锐、高亢、如同用骨头摩擦发出的、不成调的呜咽声!这声音毫无预兆地钻进耳膜,带着一种刮擦灵魂的痛感。河洛和洛水同时皱紧了眉头,几个跪在地上的信徒更是浑身一颤,脸上血色尽褪。声音来得突兀,消失得更快,只留下耳中嗡嗡的回响和心底一片更深的寒意与……滑稽感。吹响纪元更迭的“骨笛”?听起来更像是某种酷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