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路的是橘曜介。他凭借着“模糊的童年印象”和“内心的指引”,带着悠真、凛和打了鸡血般兴奋的茜,在樱见台镇几个主要的公园里转悠起来。
第一个公园,中央公园。绿草如茵,设施齐全,但转了一圈,别说带疤痕的大树,连符合橘曜介描述的“红色秋千”和“大象滑梯”都没有。橘曜介解释说:“可能是我记错了,或者是公园后来翻新过了。”茜表示理解,并鼓励他继续寻找。
第二个公园,河滨公园。沿着河岸延伸,风景优美,有很多高大的柳树。橘曜介带着他们在柳树林里转了半天,指着几棵树干上因为虫蛀或自然形成的孔洞,犹豫地说:“这个……有点像眼睛?”悠真面无表情地用手机拍下照片,与橘曜介之前的描述进行比对,然后冷冷地指出:“形状、大小、位置均不符。且柳树并非你最初描述的‘枝繁叶茂的大树’。”橘曜介再次表示“可能记忆有偏差”。茜依旧充满信心。
第三个公园,儿童乐园。这个公园比较旧,设施也有些陈䙷,倒是有一个颜色斑驳的滑梯和一个小沙坑,秋千也是最普通的铁架子。橘曜介似乎有些激动,指着公园角落里一棵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枝叶确实很茂密的樟树说:“就是这里!我感觉就是这里!那棵树……”
大家立刻围了过去。悠真拿出强光手电筒(他为什么会随身携带这种东西?),仔细地照射着樟树粗糙的树干。凛和茜也瞪大了眼睛,紧张地寻找着那个传说中的“眼睛疤痕”。
“找到了!”茜突然惊喜地叫了起来,指着树干离地约一米高的一个地方,“你们看!这里!是不是很像一只眼睛?!”
众人凑近一看,果然,在那个位置,有一个因为枝桠断裂而形成的、椭圆形的、边缘有些凹陷的疤痕,在手电筒的光线下,看起来确实有那么几分像一只闭着的眼睛。
“真的!真的是眼睛疤痕!”茜激动得快要跳起来,她抓住橘曜介的手臂,“曜介学长!就是这里!我们找到了!你的记忆是真的!”
橘曜介看着那个疤痕,脸上也露出了如释重负的激动表情,眼中甚至泛起了点点泪光:“太好了……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这一切不是我的幻想……”
悠真看着那个疤痕,又看了看激动的两人,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打开手机地图,确认了一下这个公园的位置和周边的环境信息。
凛则微笑着看着这一幕,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那还等什么?!我们快挖时间胶囊啊!”茜已经迫不及待了,她四处张望着,“曜介学长,你记得埋在哪一边吗?树根下面?”
橘曜介努力回忆着,指着靠近疤痕一侧的树根下方:“好像……好像是这里……”
说干就干!茜立刻就想徒手去刨土,被凛及时拦住了。
“茜同学,别急。”凛微笑着从随身携带的包里(她的包里到底都装了些什么?)拿出了……一把小巧的工兵铲?!
“以防万一,我带了工具。”凛解释道,笑容无懈可击。
悠真默默地看着凛拿出工兵铲,又看了看自己口袋里备用的瑞士军刀,觉得自己的准备还是不够充分。
于是,在众人的注视下,橘曜介接过凛递来的工兵铲,怀着一种近乎朝圣的心情,在那棵“长着眼睛”的樟树下,开始挖掘起来。
泥土被一点点翻开,带着青草和湿润的气息。茜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橘曜介手中的铲子,仿佛下一秒就能看到一个闪闪发光的宝藏被挖出来。
悠真则在一旁冷静地观察着橘曜介挖掘的动作和表情,同时在手机上快速记录着什么。
凛依旧微笑着,目光在橘曜介、茜和悠真之间流转,似乎在欣赏着这出由她间接推动的“寻宝”剧目。
挖了大约十几分钟,橘曜介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突然,工兵铲的尖端碰到了一个硬物,发出了“咔哒”一声轻响。
“挖到了!挖到了!”茜比橘曜介还要激动,差点就要扑上去。
橘曜介也停下了动作,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他小心翼翼地用手拨开周围的泥土,一个锈迹斑斑的、小小的铁皮盒子,出现在众人眼前。
时间胶囊!真的是时间胶囊!
茜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只能用力地拍着凛的胳膊。
橘曜介颤抖着双手,将那个小铁盒捧了出来。盒子很旧,上面的图案已经模糊不清,锁扣也生锈了,但确实是一个被人为埋藏在这里的盒子。
“打开它!快打开它!”茜催促道,眼中充满了对“约定信物”的好奇。
橘曜介深吸一口气,用手指抠了半天,才勉强把锈住的锁扣掰开。
随着“吱呀”一声轻响,盒盖被打开了。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凑上前去,想要看看里面到底藏着怎样的“童年约定”和“最重要的东西”。
然而,盒子里的东西,却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没有限量版小汽车模型,也没有画着彩虹的画。
盒子里只有几样东西:
一颗掉了漆的玻璃弹珠。
半截已经干瘪得不成样子的彩色蜡笔。
一张画着歪歪扭扭小狗的涂鸦纸片。
还有……一张被揉得皱巴巴的、小卖部抽奖没中奖的“谢谢惠顾”卡片。
空气仿佛凝固了。
茜脸上的兴奋和期待瞬间僵住,变成了难以置信的错愕。这、这是什么?说好的限量版模型呢?说好的彩虹画呢?怎么是弹珠和谢谢惠顾?!
橘曜介看着盒子里的东西,脸上的激动和泪光也瞬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复杂的情绪,混合了震惊、茫然,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
只有悠真和凛的表情没有太大变化。悠真只是平静地看着盒子里的东西,似乎这个结果完全在他的意料之中。而凛,则依旧保持着微笑,仿佛这一切都只是一个有趣的小插曲。
“这……这是……”橘曜介喃喃自语,似乎无法接受眼前的事实,“不可能啊……我明明记得……”
“看起来,”悠真终于开口,声音如同冰冷的冰块投入滚烫的油锅,瞬间终结了所有的浪漫幻想,“这个‘时间胶囊’里的东西,和你记忆中的‘信物’,存在着显著的差异。”
他顿了顿,看向脸色发白的橘曜介,继续用他那不带任何感**彩的语调说道:“橘同学,现在,你是否还坚持认为,你那段关于‘失忆约定’的记忆,是完全真实可靠的?”
橘曜介张了张嘴,想要辩解什么,但看着那个铁盒里寒酸的“证物”,最终还是颓然地低下了头,俊朗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真实的狼狈和失落。
茜看着眼前这戏剧性的反转,感觉自己心中那个关于“命中注定的浪漫爱情”的美好泡泡,被无情地戳破了。她看看失魂落魄的橘曜介,又看看一脸“我早就说过”表情的悠真,心情复杂得难以言喻。怎么会这样……难道……难道真的只是曜介学长的一厢情愿吗?那他说的那些……黑发梨涡的女孩子……难道也是……
“那么,”悠真合上手机,似乎对这个结果很满意,“既然‘时间胶囊’的验证结果是否定的,那么关于‘黑发梨涡’女孩的搜寻,还有必要继续吗?”
橘曜介沉默了片刻,最终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不用了……我想……可能真的是我想多了吧。”他的声音里充满了疲惫和释然,那层精心维持的忧郁王子形象,在残酷的现实面前,终于瓦解了。
“不过,”他抬起头,看向悠真,眼神中带着一丝好奇,“神谷同学,你是怎么……怎么一开始就觉得我的记忆可能有问题的?”
悠真推了推眼镜:“很简单。你的记忆碎片过于符合‘浪漫故事’的模板,却在关键的可验证细节上极其模糊。比如,你对女孩外貌的描述集中在‘黑发梨涡’这种常见的、容易引发美好联想的特征上,却记不住她的名字;你对信物的描述是‘限量版模型’和‘彩虹画’这种带有象征意义的物品,却忽略了儿童时期物品选择的随机性和短暂性;你对地点的记忆是‘眼睛疤痕的大树’这种充满戏剧性的标记,却对公园的其他具体设施记忆混乱。”
“最重要的一点,”悠真看向橘曜介,“是你讲述故事时,过于流畅的‘失忆’表述和恰到好处的情感流露,这更像是一种经过排练的‘讲述’,而非真实的‘回忆’。”
橘曜介听着悠真条理清晰的分析,彻底说不出话来了,脸上露出了被完全看穿的无奈表情。
“原来……是这样吗……”他低声喃喃道,似乎第一次开始反思自己那段被深信不疑的“童年记忆”。
茜在一旁听着悠真的分析,虽然心里还是有点不服气(觉得他太冷酷),但也隐隐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她看着那个锈迹斑斑的铁盒,又看了看橘曜介失落的样子,心中那份对浪漫童话的执念,似乎也开始动摇了。难道……恋爱真的不是靠感觉和命中注定的吗?难道真的需要像学长说的那样,去分析,去验证吗?
这时,一直沉默的凛走上前,将那个铁盒子轻轻盖上,递还给橘曜介,脸上依旧是温柔的微笑。
“橘同学,虽然结果可能和你预想的不太一样,但至少,你找到了这个童年的‘宝藏’,不是吗?”她的声音如同清泉,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或许,这个盒子里装的,并非什么惊天动地的约定,而只是一段真实的、属于你自己的、虽然普通但依旧值得珍藏的童年回忆。”
橘曜介接过铁盒,看着凛温和的笑容,心中的失落似乎被冲淡了一些。他点了点头,低声道:“谢谢你,白石同学。”
“好了,天色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了。”凛看了看天色,提议道。
回去的路上,气氛有些微妙。橘曜介抱着那个铁盒,沉默不语,似乎在消化着今天发生的一切。茜也蔫蔫的,没什么精神,偶尔会偷偷看一眼悠真,眼神复杂。
只有悠真和凛,依旧步履从容,仿佛刚才经历的只是一次普通的社团活动。
快到校门口时,悠真忽然停下脚步,看向橘曜介和若有所思的茜,用他那惯有的、不带情绪波动的声音,说出了一句总结性的话语:
“记住,橘同学,还有早坂同学。”
“记忆,从来都不是恋爱的可靠起点。它充满了主观臆断和美化修饰。真正能够支撑一段关系长久发展的,不是虚无缥缈的‘童年约定’,也不是转瞬即逝的‘怦然心动’,而是建立在真实互动和相互了解基础上的——认知。”
“只有当你真正去认识一个人,了解她的优点和缺点,理解她的想法和感受,并被对方以同样的方式所认知时,所谓的‘喜欢’或者‘爱’,才具有真实的基础和意义。”
悠真的话语,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橘曜介和茜的心中,都激起了层层涟漪。
橘曜介看着手中的铁盒,又抬头望了望樱见台高中那在夜色中亮着灯光的教学楼,若有所思。
茜则低着头,默默地咀嚼着悠真的话。认知……吗?不是靠感觉和真心就够了吗?难道……我一直以来坚持的‘纯爱’,真的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吗?
悠真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朝着阁楼活动室的方向走去。凛对他微微一笑,也跟了上去。
留下橘曜介和茜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
“那个……早坂同学,”橘曜介忽然开口,脸上带着一丝歉意和自嘲的笑容,“今天……谢谢你。虽然结果有点……嗯,但还是要谢谢你的鼓励。”
“啊……没、没什么啦!”茜回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摆了摆手,“那个……曜介学长,你……还好吗?”
“嗯,还好。”橘曜介笑了笑,笑容比之前少了几分刻意,多了几分真实,“可能……神谷同学说得对吧。我可能真的把一段普通的童年回忆,幻想成了不得了的约定。”他掂了掂手中的铁盒,“不过,找到这个,也算是有个了结了。”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茜好奇地问。
橘曜介抬头望向远方,眼中闪过一丝迷茫,但很快又被一种新的光芒取代:“不知道。不过,既然转来了这里,总要做点什么吧。或许……我可以试着去‘认知’一下这个学校的人?从……认识一些新朋友开始?”他的目光,不经意地落在了茜的脸上。
“欸?认识新朋友?”茜愣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活力,用力点头,“好啊!我也可以帮你!我可是樱见台的‘百事通’!你想认识谁,包在我身上!”
看着眼前这个瞬间恢复元气、热情洋溢的少女,橘曜介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一次,是发自内心的笑容。
或许,那个关于“失忆约定”的童话式错觉破灭了,但一段新的、建立在真实“认知”基础上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而在阁楼的窗边,悠真看着楼下渐渐远去的橘曜介和茜的背影,镜片后的目光深邃。
凛端着两杯刚泡好的热可可走过来,递给他一杯,轻声问道:“悠真君,在想什么?”
悠真接过热可可,感受着掌心的温暖,目光依旧望着窗外:“我在想,人类这种生物,为了给自己的情感和行为寻找合理性,究竟能构建出多么复杂和不可靠的‘记忆’。”
“呵呵,”凛轻笑,“但有时候,正是这些不太可靠的‘记忆’和‘错觉’,才让人类的世界变得更加……有趣,不是吗?”
悠真沉默片刻,没有反驳,只是低头,轻轻吹了吹杯口的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