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里铺着午后的热意,窗外的风吹不进来,只有卷子纸张的摩擦声断断续续。
我低头抄着政治题干,一道道划过去,试图让自己的注意力集中一点。但脑子里还是忍不住回响着昨晚沈砚说的那句话——
“你不能一边想靠近真实的自己,一边活在别人定义里。”
我本以为那句话听过就会淡掉,结果它像某种闷雷,在心底轰了一整晚。
——也许,我真的一直都活在别人定义里太久了。
“同学们——志愿信息收集表,传一下。”班主任的声音突然从讲台前响起,把我从走神里拉了回来。
她一边发表格一边说:“先填一份初步意向,我们做个汇总,供后面和家长沟通的时候参考。”
表格传到我桌上时,我没动笔。看着上面“第一志愿、第二志愿、专业意向”这几栏,手指在纸面上轻轻敲了两下。
沈砚坐我后面,他没发出声音,但我能听到他笔尖滑过纸面的节奏,均匀平稳。
我盯着那一栏“专业意向”看了很久,最后在空白处写下:
心理学
写完这两个字的那一瞬间,我呼吸轻了一下,像终于从水面下冒出头来。
可紧接着,心里就涌上一股复杂的情绪。
我知道,我妈不会同意。
她已经提前给我预约了下周六的志愿咨询会,还说“有老师专门帮你模拟填报,按你性格来配专业,保证不浪费分数”。
但我从一开始,就不想把分数变成一道“最优算法”。
—
放学后我被班主任叫去了办公室。
她一边翻着表格一边说:“许织,我看到你志愿表上填的是心理学。”
我点点头。
“你确定吗?这个方向对你来说不是坏选择,但确实不是现在的主流。”
我没回应,等着她继续说。
她看了我一眼,语气放缓了一些:“老师不是反对,只是想让你考虑清楚。心理学虽然听上去温和、有意义,但就业确实有限,很多人最后都转行了。”
我捏着椅子边缘的手慢慢收紧了一点。
“我不是为了反对现实。”我低声说,“只是我不想每次都选‘最稳妥’的。”
她有点惊讶地看了我一眼。
“你比我想象中更清楚自己要什么。”她顿了顿,“好,那我不拦你。但我建议你和家里人开诚布公地谈一次,别等到志愿填报前才突然僵住。”
我点头:“我知道。”
她最后又说了一句:“你在文综上的感受力,确实适合这个专业。但走这条路,会很孤独。”
我看着她,心里却没有被那两个字吓住。
有些孤独,是值得的。
—
我从办公室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走廊上只剩稀稀拉拉几个人,沈砚靠在楼梯口,手里拿着那张志愿表。
我走过去,他把表格递给我看:“你写的心理?”
“嗯。”
“你妈知道吗?”
“还不知道。”
他点点头,没再说话。
我盯着他手上的表单,问:“你呢?你填什么?”
他把纸翻过来,露出那一栏:“摄影。”
我愣住了:“你不是之前写建筑的吗?”
“那是我爸帮我填的。”他说得平静,“但我从来没打算真去学。”
我看着他,问:“那你妈呢?同意吗?”
“她不知道。”他淡淡地说,“等知道,大概也不会太高兴。”
“你不怕她生气?”
“怕。”他笑了一下,“但更怕一辈子去学我不想碰的东西。”
我们靠在走廊窗边,晚风吹过来,带着青草味。他低头转着笔,说:“所以你不孤单,我也没顺着路走。”
那一刻我忽然有点想哭。
不是因为委屈,而是因为终于有人懂那种“为了自己走一条难走的路”的感受。
—
第二天一早我进教室时,王琳已经在座位上,正歪头看我。
“你怎么了?”她一开口就很直觉,“气氛不对啊。”
“什么不对?”我装作听不懂。
“你这两天说话都慢半拍,神游也比之前频繁,许织你是不是偷偷坠入爱河了?”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她夸张地捂胸口:“我说对了?”
我笑了一下:“没有啦,就是……最近想得比较多。”
她凑过来压低声音:“是沈砚吗?”
我一瞬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她眯起眼打量我几秒,忽然笑了:“算了,你不说也没关系。反正从你们分到小组那天起,你看他那眼神就不一样了。”
我低头翻开资料,说:“别胡说。”
她“哼”了一声:“那你慢慢不胡说,我先走一步。”
她走远了,我翻着英语练习册,眼神却飘在窗外。
沈砚那天说的话还在我脑子里晃:
“我更怕一辈子去学我不想碰的东西。”
我想,我也是。
—
晚自习结束前,老师发了一张通知:
“下周六上午,市教育局组织高考志愿填报公益讲座,建议家长带孩子一同参加。”
我知道,这就是我妈说的那个咨询会。
她很快发来消息:【记得空出时间,讲座九点开始。】
我盯着屏幕,没有立刻回。
那张通知纸还躺在我桌上,字印得很黑,像一块石头压在我心上。
我不知道我该不该去,也不知道去了之后能不能说出自己想说的话。
我只知道,我现在填的这两个字——“心理学”,它不是随手写上的,而是我想走的路。
哪怕会吵架,哪怕不被理解,我也想再试一次。
这一次,不是迎合,不是放弃,而是选择。
我咬着笔,看着那张通知纸一动不动。
沈砚从后排走出来,经过我身边时轻声问:“下周六,你会去吗?”
我没有回答。
但我知道我得去。
不去,就永远不知道自己到底敢不敢坚持。
晚自习下课后,沈砚没有像往常那样直接离开。
他走到我座位旁边,低声问:“要走了吗?”
我点了点头,收拾好笔袋,和他一起出了教室。楼道的灯光昏黄,远处还有几个晚自习没下课的班,走廊里人不多。
“你妈最近还提志愿的事吗?”他问。
我点头:“她预约了咨询会,说那边会有专业老师帮我规划。”
“你会照她说的选吗?”
我停了一下,低声说:“我不知道。”
他没再追问,只是走在我旁边。两人之间的沉默,不是尴尬,而是某种正在凝固的共识。
“你想清楚要读心理了吗?”他又问。
我点点头:“我知道这个方向很难,但比起其他,我更愿意为这个努力。”
“那就写上。”他说,“不管是谁反对,先写上。”
“她会改掉的。”我说,“她甚至可能会拿我爸来说事,说我辜负了他们。”
“你不是为了背叛他们才做这个选择。”沈砚低声说,“你是为了守住你自己。”
我抬头看他。
他眼神很静,不像在劝我,更像是在确认我是不是有勇气为自己撑一次伞。
—
那晚我回到家,饭桌上果然有新的话题等着我。
“你报心理?你是不是受了谁的影响?”我妈一边夹菜一边语气平静地问,但眼神锋利。
“没有。”我放下筷子,“是我自己选的。”
“你哪来的判断力?”她放下筷子,语气冷了几分,“你才多大?就知道什么能做一辈子?”
我没说话。
“你是不是现在有点小成绩,就觉得可以为所欲为了?”她声音拔高,“许织,你太让我失望了。”
我还是没回嘴,只是默默坐着。
“你以为心理学学出来就能找到好工作?能有前途?”她连珠炮似的说,“我辛辛苦苦养你到现在,是让你去做这种没有未来的决定?”
我看着桌上的饭菜,一口都咽不下去。
她继续说:“我看你最近跟那个男生走得挺近的,是不是他教你这么想的?”
我终于抬起头:“不是。是我自己选的。和任何人无关。”
“你自己?”她冷笑,“你就是太容易受人影响了。我早就看出来了。”
我咬着牙没说话。
“你不适合心理学。”她像下判决一样说,“你太敏感、太情绪化,反而容易被拖垮。”
“可我想试试。”我几乎是低声吼出来的,“就算失败,也是我自己的决定。”
她一瞬间愣住了,仿佛没想到我会顶嘴。
餐桌陷入死寂。父亲一边吃饭,一言不发,像个局外人。
我看着眼前的人和饭菜,忽然觉得胃里堵得慌,站起身,拿起书包回了房间。
—
我坐在书桌前,打开了那张志愿模拟表,看着那一栏“第一志愿”发了好久的呆。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沈砚的消息:【你没事吧?】
我没有立刻回。
他又发了一条:【如果你现在说想放弃,我也能理解。】
我盯着这行字,半分钟后才回:【我很想放弃,但我更不甘心。】
对面没再说话,但我知道他看到了。
窗外风有点大,吹得我桌上的便签纸飘了一张下来。我捡起来,上面是几周前写的练习句子:
“我们不能控制所有的结果,但可以决定往哪里走。”
我把那张纸贴回了墙上。这句话不是什么名言,也不是哪本书里来的,只是我随手写下的,但现在,它就像一盏不太亮的小灯,正好照在我心里最暗的地方。
—
周五下午放学前,班主任在讲台上又提醒了一遍:“明天上午的志愿填报公益讲座,请有时间的家长尽量参加,带着孩子一起听,了解一下最新的政策和趋势。”
王琳凑到我耳边小声说:“你妈肯定会去吧?”
我点头:“她前几天就提醒过我了。”
“那你呢?要去吗?”
我看着讲台上的通知,低声说:“去。她让我去我就得去。”
“想反抗不等于不去。”她说,“反而应该去,才有机会说话。”
我回头看她一眼。
“你打算当一辈子乖乖女吗?”她调侃,“反正你已经写心理学了,她早晚得知道。”
我没笑,但心里好像被什么拨动了一下。
“她越反对,你越要有话讲。别什么都憋在心里,到最后哭都没地儿哭。”她补了一句。
我点头:“谢谢你。”
她挥了挥手:“别煽情,周末回来继续卷。”
我轻笑了一下。
沈砚走过来,把一份复印好的题册放我桌上:“明天晚上我们把这一套练完。”
“你也去讲座?”
他点头:“我妈说去看看。”
“你妈知道你填摄影了吗?”
“还不知道。”他说,“她以为我只是去凑个热闹。”
我看着他,忽然问:“你觉得我们能坚持到底吗?”
他没有立刻回答,只看着我说:“你明天听完之后告诉我答案。”
—
讲座通知还贴在黑板旁边,字被风吹得有些卷边。
我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模拟卷,把它夹进文件夹里,拉开书包。
天色渐晚,风越来越大。
但我知道,明天要来的,不只是一个讲座,还有一场“公开对抗”。
而我已经没法再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