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城郊外，那座被临时征用作指挥据点的前修道院地下室，此刻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死寂。
维瑟斯大审判官早已离去，带走了他那冰冷如铁的意志却留下了不容置疑的命令。
墙壁上巨大的魔法沙盘依旧闪烁着幽蓝色的光芒，上面代表着圣城各处冲突与死亡的光点，构成了一幅触目惊心的“长火之夜”实时画卷。
艾什沃斯伯爵只是静静地坐在那张冰冷的黑曜石指挥桌后，目光空洞地凝视着沙盘，仿佛在看一幅与自己毫不相干的抽象画。
他脸上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皱纹如同刀刻般深刻，原本梳理得一丝不苟的灰白头发也显得有些散乱。
他知道维瑟斯将他留在这里意味着什么。
当棋局进入收官阶段，总需要一枚弃子来承担所有的罪责，平息棋盘外的怒火。
而他，艾什沃斯伯爵，就是那枚被精心挑选出来、推到最前方的弃子。
艾什沃斯家族，这个曾经在教廷体系内也算得上体面，却又因为站错了队——或者说，因为不够强大而不得不依附于维瑟斯，终究还是要在今夜，迎来属于它的黄昏。
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打破了地下室的死寂，打断了伯爵沉浸在宿命感中的思绪。
指挥室厚重的木门被猛地推开，一个穿着沾染了尘土和些许暗红血迹夜行服的年轻人冲了进来，正是他的长子——罗兰·艾什沃斯。
罗兰的面容继承了艾什沃斯家族的俊朗，但此刻却写满了焦虑、疲惫和难以掩饰的恐慌。
“父亲！”
艾什沃斯伯爵缓缓抬起头，浑浊的眼眸中看不出太多情绪，只是平静地问道：“情况如何？”
“按计划……大部分目标已经完成。”罗兰深吸一口气，开始汇报，“名单上的人……除了启示秘会的希琳·瓦莱里乌斯和那个叫赛琳娜·佩里格林的图书管理员外，其余均已清除或被秘密抓捕。”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沉重：“但是……我们的损失也很大。‘收割者’小队……确认阵亡三人。包括‘静滞’，她是……被那个佩里格林用一种威力极大的火焰法术正面击杀的。另有四人重伤，还有两人在城南区的混战中失踪，恐怕……凶多吉少。”
伯爵的脸上没有任何波澜，这些损失似乎早在他的预料之中，或者说，在维瑟斯的计划之中，本就是可以接受的代价。
罗兰继续汇报，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心有余悸：“针对希琳·瓦莱里乌斯的行动……虽然成功压制了她本人，但过程极其凶险。‘伪面’按照预定计划，成功模仿成了希琳颇为信任的老学究埃德加大师，在她放松警惕时近身偷袭，用维瑟斯大人特制的‘湮灭匕首’刺瞎了她的双眼。”
“另外，”罗兰补充道，“城主格里高利已被秘密处理。‘伪面’在撤离希琳办公室后，已完美接替了他的身份，目前正坐镇城主府，利用城主的权限发布命令，安抚各方势力，暂时稳住了局面。她将按照原计划，留在城内，为‘长火之夜’的第二阶段做准备。”
听到这里，艾什沃斯伯爵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才似乎微微动了一下。
城主被替换，意味着维瑟斯对圣城世俗权力的掌控又进了一步，而“第二阶段”……那恐怕才是这场清洗真正的目的所在。
“父亲！”罗兰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急迫和恐惧，“不能再等了！我们安插在圣殿附近的密探回报，银色军团主力已经完成集结，正从圣殿方向全速开赴而来！他们的速度非常快，最多还有半个时就能抵达核心城区！‘圣座之剑’一旦出鞘，绝不会手下留情！我们必须立刻撤离圣城，否则所有人都得死在这里！”
艾什沃斯伯爵静静地听完长子的汇报，脸上那认命般的平静反而更加浓重了。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巨大的魔法沙盘前。
“罗兰，”他开口，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你立刻带上所有‘收割者’，包括那些伤员，以及我们家族最后的核心卫队，从西边的秘密通道撤离圣城。去维瑟斯大人之前指定的那个山谷据点汇合。”
罗兰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父亲：“父亲！那你呢？！您不走？银色军团来了，他们第一个要清算的就是……”
“我留下。”伯爵打断了他，语气平静得近乎冷酷，“‘长火之夜’搅动了这么大的风浪，总要有人站出来，给教皇冕下一个解释，给枢机院一个交代，给圣城一个……替罪羊。”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容：“而我，艾什沃斯伯爵，就是最合适的人选。这也是……维瑟斯大人希望看到的结局。”
“不！父亲！我们可以一起走！维瑟斯大人他……”罗兰还想争辩。
“够了！”伯爵的声音严厉起来，“这是命令！艾什沃斯家族不能在这里全军覆没！你必须活着离开，带着家族剩下的人，去投靠维瑟斯大人，只有依附他，家族才有可能在未来的风暴中……生存下去。”
罗兰看着父亲眼中那不容反抗的决绝，知道再说什么也无法动摇他的意志。
巨大的悲痛和无力感攫住了他，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可是……可是菲妮娅！妹妹她怎么办？！”他猛地想起了还在城内、生死未卜的妹妹。
提到他疼爱的小女儿，伯爵眼中那一直强行压抑的痛苦终于流露出来，如同冰层下的暗流。
但他很快便重新恢复了那种近乎麻木的平静。
“罗兰你要记住，家族的存续，永远不能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一个篮子里。”伯爵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残酷的清醒，“这是艾什沃斯家的宿命，也是……我们这些在夹缝中求生的小家族，必须学会的法则。”
他看着罗兰，眼神锐利了几分：“维瑟斯大人前途未卜，‘长火之夜’最终结局如何，谁也无法预料。你，带着家族的力量去追随他，如果他最终胜了，艾什沃斯家便能在新秩序下保有一席之地。这是家族延续的一条路。”
而另一条……
他顿了顿，“菲妮娅身上的那个标记信号，最后消失的地点是在……中央大图书馆区域。她很可能和那个叫赛琳娜·佩里格林的女孩在一起。”
伯爵走到罗兰面前，将一枚刻有家族纹章的印戒塞进他的手里，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耳语：
“你撤离之后，立刻启动我们豢养的那支‘夜枭’佣兵队。告诉他们的队长科林，就说我命令他们，不惜一切代价，渗透进中央大图书馆区域，搜捕目标赛琳娜·佩里格林。”
罗兰不解地看着父亲。
伯爵看着长子，眼神复杂而意味深长：“维瑟斯大人的命令是，佩里格林必须找到，死活不论。但对于菲妮娅……”
罗兰瞬间明白了父亲的意思！维瑟斯不在乎菲妮娅的死活，如果派出“收割者”去图书馆，以他们的行事风格，菲妮娅必死无疑！
“‘夜枭’那帮人，只认金币和我的命令。”伯爵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告诉科林，首要目标是佩里格林。但是……如果在执行任务过程中，‘意外’发现了菲妮娅……他知道该怎么做。”
“如果维瑟斯大人败了，或者圣城落入其他人手中，菲妮娅若能活下来，她就是艾什沃斯家族……最后的希望。”
这是他作为父亲，在这场必死的棋局中，为他那被卷入风暴的小女儿，落下的最后一颗、也是唯一一颗充满私心的棋子。
他用自己的牺牲，为家族、也为两个孩子在“希望”的两头分别押下了赌注。
罗兰的眼眶瞬间红了，他紧紧握住那枚还带着父亲体温的印戒。
他终于彻底明白了父亲的用意，那份隐藏在冷酷安排下的深沉父爱和家族责任，让他心如刀绞。
他知道，这枚印戒代表的不仅仅是家族的权力，更是父亲沉重的托付和……最后的诀别。
他痛苦地单膝跪下，声音哽咽：“父亲……您……保重！”
艾什沃斯伯爵没有再看他，只是转过身，重新望向那片代表着燃烧与死亡的魔法沙盘，轻轻挥了挥手，声音疲惫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去吧。记住，艾什沃斯家族的未来……在你身上了。”
罗兰强忍着悲痛，猛地站起身，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父亲那显得无比苍老和孤独的背影，然后毅然转身，快步离开了这间如同坟墓般的指挥室，去执行他那沉重而残酷的使命。
木门再次合拢，指挥室内又只剩下艾什沃斯伯爵一人。
他走到巨大的魔法沙盘前，伸出枯瘦的手指，轻轻拂过那些代表着混乱、死亡的银色光点。
圣城艾瑟尔加德正在燃烧。
而他，将在这里，独自守望。
守望着艾什沃斯家族的黄昏，守望着他那早已注定的、作为弃子的结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