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俄耳甫斯

作者:他们叫我司云 更新时间:2025/4/16 23:49:04 字数:2794

在一片死寂的黑暗中,男人逐渐放慢了脚步,悄悄地走着。他的身影在昏暗的灯光下拉长,如同心中不断蔓延的不安,随着每一步的前行而扭曲、变形。

他渐渐地停了下来,聆听起周遭的声响,试图从这寂静的幽邃中觅得那丝令人安心、熟悉而又细微的声音。

“欧律狄刻,你还在吗?”他小声地问起,声音在空旷的剧院中回荡,激起心中的涟漪。

然而、却没有回应,就连那声询问仿佛也被深渊咀嚼,化作无声的嗤笑。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升起,紧紧地掐住了他的心脏。疑虑和担忧,宛如潜伏在黑暗中的毒蛇,冰冷地缠绕起信任,将他紧紧束缚。

最终、男人停下了脚步。

他慢慢地别过脑袋,就在回头的瞬间——

只听叮铃一声脆响,烛台从舞台中心坠落。碎片如同绽放的火花,四散飞溅,伴随着金属的碰撞声,在黑暗中划出一道道银色的轨迹。这丝丝细微的光亮撕开了黑暗的幕布,照亮起欧律狄刻那苍白的脸庞,以及她身后的魅影——

“不!欧律狄刻!”俄耳甫斯伸出手臂,猛地向前冲去,试图抓住那即将逝去的奇迹。

然而还是太晚了,如同那双无法触及的手,再也无法传递出任何感情。

黑暗中,哈迪斯的身影迤迤而过,阻断着这一切。如一阵寒风、像一曲箴言,就这般悄无声息地夺走了他的挚爱,带走了她的生命。

“不要…”,悲怆的声音再次回荡在空旷的剧院中,充满了绝望与不甘,“不要…不要再离开我……”俄耳甫斯的话语和泪水一同落下,犹如被深渊吞噬般,无力而又凄凉。

他跪倒在舞台上,整个身躯在灯光下颤抖着,悲痛欲绝。随之,哀绝的旋律袅袅升起,连带着凄美的歌喉,将每个音节,每个高音,深深地刺进观众的身心。

最终,艳红的幕布缓缓落下,遮蔽了悲剧的尾声。而掌声却如潮水般经久不息地传来,如同不适宜的地中海热浪,吹散着最后一丝余韵。

比悲伤更悲伤的事是空欢喜一场,没有什么比失而复得的东西再次在眼前消失更令人难以接受了。

所以、如果从一开始就不曾拥有的话,那就永远不用再体会这样的心情了。

我收起手上的观剧镜,抬头望了眼将军。他仍旧痴痴地看着,露出一副少有的严肃神情,使我很不自在。他认真起来的样子就像是一片过分打磨的透镜,永远只是兀自地伫立在那儿,静静地反射着来自外界一切。

于是我别过视线,尝起了桌上的慕斯。该说是烘焙技艺的精湛还是保存方式的周到,即便过了这么久仍旧保持着酥酥糥糥的口感。入口的瞬间即包裹起舌尖,糖分也在口腔中释放,伴随一股清爽感贯穿咽部。

虽说品尝甜食会使人心情更好,但我仍有一种不切实际的感觉。只觉得是一种逃避,一种用感官的愉悦来掩盖另一种感官缺失的逃避。

回身看去,伴奏的唱片机仍孜孜不倦地旋转着,唱针在唱片的沟槽中划过,发出细微而连续的声响。正当我考虑着要不要关上连通着舞台的传声管道时,将军的话语突然响起。

“说起来,远东的小国也有着类似的传说。”

他折起手中的观剧镜,随意地将其丢在一旁盖有天鹅绒的躺椅上,又从巴洛克风的银制果盘中挑了颗晶莹的葡萄,润了润嗓子。

“……大神伊邪那岐无法接受妻子伊邪那美的死亡,于是下到黄泉之国决定找回她。然而等他找到伊邪那美时,却发现她早已变成了黄泉的神明,身体被蛆虫覆盖,面容也变得恐怕狰狞。伊邪那美遮住面容,在昏暗的冥界叮嘱他不要看向自己,然而最终伊邪那岐还是没能抵住好奇,在即将穿越冥界时回头看了眼伊邪那美……”

他拿起一块司康饼,在水果塔和冰糕中划出一条泾渭分明的沟壑。像是一道分割线,将生与死、爱与失去清晰地区分开来。

“结果就是被吓坏了胆子,连滚带爬地逃离了黄泉国。而在之后的战争中还用巨石堵住了通往黄泉的道路。”

“虽是说细节和结尾稍有不同,但仔细一想这两起传说皆是因「回头」所导致的悲剧。明明身处于不同的文化圈、彼此间又没什么交流、为何会不约而同地创造出带有如此多相似元素的故事呢?”

他又切换到了平时的状态,用食指抵着下巴,饶有兴趣地自言自语道。

“小翼——你怎么看?”

突然,他毫无征兆地将问题甩给了我。

我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只好再次将目光投向舞台。

位于剧院二楼包厢的我们,能将整个舞台的动向一览无遗,甚至包括一楼正厅的大部分席位。而如今舞台已经进入了最后的打扫阶段,展厅也变得空荡荡,没有了观众的喧嚣,只余几展射灯在空中摇曳着冷光。

无奈之下,视线又跳回到了杯中的慕斯。这层层松软的糕点所留下的一处凹陷,正是刚刚被我所挖去的一角。

“…想要…想要被理解……”我断断续续地说出自己的猜想,声音细若游丝。“虽说我们共享着各种各样的感情:喜悦、悲伤、嫉妒。但无论如何我们终究无法成为任何一个人,就算再怎么共情也不一定能体会到对方的心情,也不一定能够理解对方的所作所为。

“所以才将这份感情寄于神明,托于传说,想着在未来的某天或许有着能够出现真正理解自己,站在自己身边的某人……”

啊,直到将这段话说出口,我都不认为自己的回答跟将军的提问有着多大的联系。

“嗯,非常独到的观点呢。”

没想到却被这样回应了。

他晃动着酒杯,麦芽酒在灯光的闪烁下宛如流淌的琥珀。“一般说起神话传说的共通性,人们首先会想到的是原始的自然崇拜。大地、天空、海洋,每种文明都有着他们独有的神明。而无论东西方对于冥界的描述都有着一条隔绝生死的长河。

“河流,即为大地的自然边界。它们分隔土地,形成不同的生态系统和地理区域。而不断流动的河流同时也象征着生命的连续性和时间的流逝。在苏美尔文明中,死去的植物之神杜木兹虽被妻子伊什塔尔救回,但仍需每年往返冥界。于是,他的复活和死亡便象征着四季的更替。”

果不其然,他又开始絮絮叨叨地卖弄起他的学识。

“每个文明都有自己的方式来解释和接受死亡,但归根结底,他们都在寻找同一个答案——如何面对生命的终结。”

生命的…终结吗?我很少思考起这个问题,倒不是因为它离我有多远,而是我的心中早已笃定了某种现实。

接着他把目光停到糕点上,不知是在思索什么深奥的问题还是今晚的宵夜,悬在半空中的手迟迟没有落下。紧接着,他又像是轻轻叹了口气。

“说起来,我果然还是想要……”

咚咚咚——

一阵敲门声打断了他的话语,随之一阵沉稳而有力道的声音响起,“请问是李特朗桀阁下吗?我是这所剧院的团长汉尼斯,主席波斯喵先生请您移步到贵阁雅座。”

波斯喵,一个熟悉的名字在耳边响起。他曾是将军的室友,但最终因理念不合而分道扬镳。可没过多久,他便狠狠地飞黄腾达了,短短数月便成了业内有名的大亨。其商业帝国不仅涵盖了地产、石油、矿物,更是涉足海外赌场和殖民扩张。要知道这种夹带政治的灰色产业,可不是仅靠着金钱便能轻易掌握的。

你问我为什么知道得这么清楚,那是因为看到报纸头条的那一刻,将军整个人像是焉掉了的气球,瘫在沙发上,脸上一副‘被全世界背叛’的表情。那天,他一个人在沙发上一躺就是好几个钟,像只在雨天失魂落魄的小狗。

听闻这所欧忒耳佩歌剧院也是波斯喵的产业之一,那我就不好奇为什么平时一穷二白的将军能够带我坐进这么豪华的楼座包厢了。

“真是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啊。”只见他若有若无地抱怨着,随后从衣帽架上拿起外套。“走吧女士,去跟我们这位老朋友叙叙旧。”

然而还没踏出几步,他却又折了回来,端走了桌上的海绵蛋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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