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贵宾席到波斯喵的办公室需要绕过整个环形走廊，由汉尼斯先生在前给我们带路。从他斑白的两鬓和白发来看，应该是位年过六旬的老者，但他走起路来步伐依旧坚挺稳重。
皮鞋在空旷的长廊里划过，每一步都显得格外清晰。
“话说李特朗桀阁下，您莫非就是那位在钻禧庆典上被女王陛下授予荣誉上将的人物？”汉尼斯先生突然打破了沉默，语气中带着一丝好奇。
“哈——？”像发现了什么手上的倒刺，将军露出一副‘你说这个啊’的表情：“什么人物不人物的，只不过是个徒有其表的虚名罢了。宅邸、封地、职位这些玩意一概没有，甚至没什么钱。你看，我都穷酸地白嫖起你们剧场的甜点了……”
将军摆摆手，展示着他那刚从包厢里顺走的海绵蛋糕。
“哈哈哈，您还真如波斯喵主席所言的是个相当幽默的人呢。”
“是吗，很难想象那家伙会说我幽默。不过汉尼斯团长知道此行他所为何事？但愿他只是单纯地想显摆一下新买下的剧院。”
“这就不得而知了，不过我想主席邀请您来应该不只是为了剧院的琐事。”
“那还真是遗憾，我还想着他能念着旧情慷慨大方地分我点股份呢。”
“如果您对主席开口的话我想也未曾不可。”
“这么说你很了解你的那位主席咯？”
话语中突然带着一丝狡黠，像是坏毛病般。他总是这样，不经意间试探着他人的底线。
“不，阁下，您说笑了。”汉尼斯先生老练地笑了笑，“我只是了解主席的行事风格，他向来喜欢把事做得漂亮且具有深意。”
随着将军和汉尼斯先生的对话渐行渐远，我的目光不禁游离在连廊两侧的挂画上。这些画作不仅捕捉了历代名伶的风采，更是记录着剧院的辉煌时刻。而其中甚至还不乏有着《奥尔南的葬礼》、《戴珍珠耳环的少女》、《夜巡》、《扮神少女》等年代和地区久远的油画。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它们中的大部分可能会是真迹。
然而实践才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只要用手稍微触摸一下，即便隔着保护的光油，只要能确认那颜料堆叠而形成的斜边……
“小翼。”
将军的话语冲醒了思绪，悬在空中的手微微一顿。
抬头望去，只见他和汉尼斯先生在一扇雕花木门前停下了脚步，正回过头远远地看向我。
“啊、好的。”
我微微点头，将心中的好奇按下，连忙朝他们跑去。
待我上前，汉尼斯先生才轻轻地叩响了房门。声音透过厚重的木门传了进去，显得有些沉闷。
“主席，人已经带到了。”
“进来吧。”屋内传来一个声音，汉尼斯先生轻轻地推开了门，随着我们的进入便如影子般消失在视野中。
迎面而来的是一位年过半百的绅士，他身材瘦削，穿着一身笔挺的黑色燕尾服，一头银发打理得井然有序。
“两位就是李特朗桀上将和白羽翼小姐吧。初次见面，我是波斯喵的管家，桑菲……”
然而问候的话语还未完全落下，便被一声随性的哼打断。
“哼，我劝你还是别跟那家伙客客气气的。只要稍微跟他熟络一些，他就会毫不客气地差遣你干各种事。”富有磁性而低沉的声音从办公桌后的皮椅传来。转过身来，在皮椅上说话的，正是一只……羊驼？
没错，他便是波斯喵，将军的前室友，一只嘴吐人言的羊驼。
他一身蓬松柔软的洁白毛发覆盖全身，色泽明亮，很明显经过精心打理。如今还穿着一件定制的灰色西装，剪裁得体，几近完美地衬托出了那不凡的身形。脖颈处的领带也打得一丝不苟，袖扣闪烁着低调的光泽。再加之那梳起的标致背头，简直一副商业大亨的模样。
关于他究竟是变成羊驼的人还是懂得人类语言的羊驼这点不得而知，不过我曾在一篇文摘中看到过「肉食动物比植食动物更加聪明灵活」的观点。然而这也并非是指他们「不可能头脑灵活」，而是说智慧与思考所需的能量消耗不是植食所能够提供的。可是单凭这点也还是无法做出判断，但我曾听将军说过，无论处于何种情况
——这都是他自愿的。
既不是无可奈何的选择也不是被迫做出的断绝。
正当我的思绪肆意飘散时，波斯喵的声音再度响起。
“听说你小子当将军了，不会还和以前一样在地下酒吧卖那什么qqㄋㄟㄋㄟ好喝到咩噗茶吧？”随着一声清脆的咔嚓声，波斯喵缓缓地点燃了口中的香烟。
青烟在吊灯下缭绕，与雕花木家具和厚重的天鹅绒窗帘相映成趣。
“现在奶茶不好卖了，倒是有人推荐我去当什么金牌讲师。”将军径直地坐下，在办公桌前随意地转起手中的空碟子。
“你也坐吧。”波斯喵看向我，声音中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权威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亲切。明知这只不过是一句普普通通的客套话，但仍旧使我很不自在。
“小姐，请。”听罢，管家也顺势拉开了侧边的椅子邀我入坐。不知为何，那椅子在我看来简直就如同审判席，一旦坐下，就必须面对所有的审视和期待。
“えっ.......”我感到一阵窒息，喉咙发紧，舌头打结。我想礼貌地回应，想优雅地坐下，但身体却僵硬得像块石头。明明知道这是理所当然的，这是无足轻重的事。
但是，就是这样。
我讨厌这种感觉、讨厌这种无法控制的紧张、讨厌被人「过分关照」。
波斯喵的眼神、管家伸出的手、那把空荡荡的椅子。实在很难想象自己坐下后的场景，想象他们的目光集中在自己身上。这类礼貌地接待总是使我心生芥蒂，手足无措。因为我深知自己往往无法报之以‘温良恭俭’。
“这样吗？”像是看穿了我的窘迫，波斯喵的声音再次响起。“那叫汉尼斯带你到处转转……不，这会他应该忙着到处检查剧院，那能否劳烦你独自在这剧院转转？只要不是什么上锁的房间大可进去看看，遇到问题就说是我的客人。”
我又看了眼将军，他却十分悠闲地耸了耸肩。他总是这样，能够轻松地应付一切，而我却总是感到无力。
“想必你也没有兴趣听我们两个互倒苦水吧。去吧，要是找到厨房的话，记得帮我顺两瓶麦芽酒。”他没有看向我，而是背对着简单地招了招手。
“啊、好的。”
小声地道歉后，我关门独自走下了旋转楼梯。
可虽如此，却也没什么去处。此时正值剧院关门，廊外早已变得一片漆黑，更别提那儿的休息室和餐厅了。只有舞台后方的长廊上，还散布着几点零星的灯光。而更衣室、排练厅和道具屋这类房间也自然而然地锁上了门，只余西侧角落上的讨论室不知为何，轻轻一推，门便被打开了。
“那个、请问、有人吗？”我蹑手蹑脚地进门。果不其然，屋内被夜色包裹着，一点儿月色也不曾透过。
我在墙壁上小心翼翼地摸索着，终于触摸到了开关。由于是老旧的杠杆式电弧光灯，所以拉下时并不会立即亮起，而是随着热量的上升，房间逐渐被均匀的光线填满。
屋内意外地宽敞，但却很空旷。
正中央，几张沉重的木桌并排摆放，桌面上散布着纸张、笔和墨水瓶，一本本装订精美的剧院台本，这些剧本按照年代顺序整齐地排列，封面由高级皮革或布料制成，上面烫印着金色的剧名和剧院的标志，显得格外引人注目。它们不像其他落满灰尘的物品，很明显常被人翻动。
左侧的空间则被连排的化妆桌和长椅占据，化妆桌上的镜子反射着电弧光灯的光芒，照亮了这个区域。长椅上随意地摆放着一些服装和服饰，但却按照颜色和类型整齐地进行了分类。
而房间的深处几乎被各种杂物填满，几个残损的模特穿着陈旧的戏服，静静地站立在角落。从地板上遗留的痕迹来看，应该很久没经过修缮了。
本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原则，我索性在木桌旁找了个位子坐下，开始翻看起剧院历代的台本。
一本接着一本，正当我逐渐沉浸在这些泛黄的纸张和密密麻麻的字迹中时，走廊外的灯光开始变得忽明忽灭，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干扰着电流，让整个连廊笼罩在不稳定的光影之中。
是出什么状况了吗？我疑惑地向外探了探脑袋。不过看着房内的弧光灯依旧明亮，大概是不同线路的小故障吧。这样的话，与其贸然外出查看，倒不如在房内等着将军他们的到来……
正当这样想的我将虚掩的门拉开时，连廊外顿时完全陷入了黑暗。整个剧院宛如置入深渊的巨口中，只有穿堂风阴冷地扫过。
然而就在这完全的黑暗中，我瞥见一抹白影从廊外快速闪过。
等等…那该不会是、幽灵吧？
◇ ◇ ◇
“幽灵？！你脑子被门夹了？怎么想也应该是有人故意为之。要不是竞争对手给你使绊子，要不就是剧团内部本就不合。”上将一脸不可置信地反驳道，身上散发着唯物主义的光芒。
“哼，你这家伙也就这种情况脑子好用。”波斯喵轻蔑一笑，将手中的香烟摁熄。“如果是那些没能阻止剧院装潢的商业间谍，那么公演之日便是他们制造混乱、吸引眼球的最佳时机。至于剧团的内部矛盾，若真到了无法调和的地步，我不介意彻底洗牌。所以——”
随着话语的落下，气氛逐渐变得凝重起来。像是老旧的挂钟突然停止了摆动，只剩下吱嘎吱嘎的异响。他冷冷地盯起上将，将一沓档案甩出，上面记载着这段时间以来剧院发生过的一系列怪事。
上将接过档案，一页一页地翻阅着，眉头紧锁。
“失火、失控、工事坍塌、机械故障、材料中毒以及演员无缘无故地昏厥？……你确信这些事会在今晚升级为幽灵甚至杀人事件？”
“我确信无疑。”波斯喵的声音中透露出一丝不容置疑的决绝，“自从我接手剧院以来，这类怪事就未曾停歇。无论是商业间谍的策略还是剧团内部的纷争，今晚都无疑是他们行动的最佳时机。明天的公演，剧院会进行彻底的排查。但只要让他们的计划在开演前得逞，就足以让剧院的声誉一落千丈。”
“没有人会投资一支不断下跌的股票，更没有人会甘愿购置一套充满风险的资产。”他补充道，眼神中布满寒光。“届时这所剧院将会变成无人问津的烫手山芋。所以我必须在公演前平息这一切，否则我辛苦经营的剧院将转眼化作泡影。”
上将没有立即回应波斯喵的话，而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双手紧握，仿佛在权衡着每一个字的分量。“空口无凭，我也不敢确信……”
突然他像是想到些什么，用食指抵着下巴细细思索起来。
看着上将的眉头愈发紧锁，波斯喵突然打趣道：“怎么？后悔带你那小跟班来了？”
“你可别误会了，她可是我优秀的下士。另外…”上将站起身来，眼中闪过一丝光芒。“我想到一个能迅速帮你解决问题的方案，不过，需要你一点小小的帮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