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阁下,”汉尼斯先生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剧院中确实有一些关于幽灵的传闻。但我个人认为,这些不过是无稽之谈。自波斯喵主席接手剧院以来,确实出现过某些意外。但也不过是剧院装潢的施工影响和人员流动所导致的,是用常理可以解释的。幽灵,应该只是个玩笑话吧。”
“呵,新装潢的古老剧院突然出现幽灵什么的,无疑是绝佳的揽客噱头。”将军肯定道,随后他把目光转向了卡帕斯,“不过我还是想听听处于事件中心的你,来回答。卡帕斯先生。”
事件…中心?
“你右腿的伤是排练时的突发意外所导致的吧。听说您本人也对作品十分负责。剧本的敲定往往要经过数十次改版,而且在排演时你还会根据演员的临场发挥对剧本进行调整。恐怕正是因为如此,波斯喵才不愿辞退你吧,即便你现在写的东西跟这所歌剧院完全没有关系。”
完全…没有关系?
听闻,卡帕斯先生暗暗地垂下了视线。
“你在说什么?完全没关系又是什么意思?!我可不允许你这么乱说!”爱丽丝小姐握紧拳头,怒气冲冲地直瞪将军。
“爱丽丝小姐你从六年前开始就是这所剧院的招牌了吧,汉尼斯团长更是剧院的创始人,而玛格丽特女士数十年来一直为剧院设计着服饰。毫无疑问,在座的各位都是因为资历和能力才被留下的。”将军的声音在舞台上回荡,他的步伐缓慢而有力,“可是你,卡帕斯,作为戏剧团的剧作家,真的能处理好现如今改造成歌剧院的剧本吗?”
“歌剧的表演风格往往更为夸张和形式化,以适应音乐和舞台效果的需要。像您这种注重人物对话与角色内心表现的写法,应该很难再继续了吧。事实上,今晚这幕《俄耳甫斯与欧律狄刻》的剧演,由你完成的部分又是多少?”
“特朗阁下!我实在无法认同你所说的这番话!”这一连串的咄咄逼问就连汉尼斯团长也无法忽视,他拍案而起,语气中带着一丝愤怒和不满。
然而却只被将军一个静止的手势给压下去了。他站在舞台上,目光如炬。
“三月十五日,剧院的屋顶在改造过程中发生部分坍塌,数名工人遇难。二十日,剧院内部装修时,一位画家从脚手架上不慎跌落。四月二日,编剧部意外起火。五月十日,剧院的一处布景在排练中突然倒下,不仅造成了数名演员受伤,还引起了小规模的恐慌。卡帕斯先生,你的右腿也是在那个时候受伤的吧。最后,六月十三日,排演时出现了中毒事件。撇开几起不痛不痒的道具服饰遗失事件,这便是我说的事件中心。
在这几起事件中,无论是装修工人还是剧院内部人员,都或多或少因此主动辞职了。而在失火,倒塌和中毒事件中,卡帕斯先生你都是受害的一方。很难不让人猜想,您是否在剧院中并不受待见?有人想让你离开,或者永远离开……”
“你再说一遍!?你这个狗大将,给我闭嘴!”爱丽丝小姐怒不可遏地向前,正欲将头上的花圈狠狠地朝将军扔去,却被卡帕斯先生伸手拦住。
“为什么啊?那个家伙分明就是个平污人清白的混蛋!”她不解地看向卡帕斯,眼中闪烁着泪光。
卡帕斯先生则拄着拐杖,缓缓地站起身来。
“你说的没错,特朗先生。以我的能力确实不足以继续留在剧院,我也曾向主席提出过辞呈,但不知为何遭到了婉拒……关于您最后的猜想,我承认,剧院中确实存在着想让我死去的东西。”他面容哀伤,但语气却格外地平稳,仿佛在迎接一个提前安排好的命运。
“竟然如此,那能否举例一下你所说的……”
“不!特朗阁下!让卡帕斯留下来是我们大家的选择。是爱丽丝,玛格丽特,还有我。”汉尼斯先生拍打着胸口,坚定不移地说道:“是我们跟主席请求了,如果要连他也要辞退的话,那么我们大家都不会留下来!所以,请你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
“这么些年来,我们早把剧院当做自己的家了。即便波斯喵主席开出了巨额的遣散费,也没人愿意主动离开。如若不是那几次意外的话……”玛格丽特女士缓步上前,柔和的声音中充满着力量。
将军静静地听着,随后深深地叹了口气。他的目光在剧院众人的表情上一一扫过,最终停留在卡帕斯先生身上。他缓缓开口,声音中带着一丝不常见的柔和:
“卡帕斯先生,我必须承认,我先前的言辞可能过于武断。在没能充分了解所有事实的情况下,我不该急于下结论。我在此向你,以及在座的每一位,表示诚挚的歉意。”说完,他又深深地鞠了一躬。
剧院内又是一片死寂,很明显没有人料到将军会如此大大方方地道歉。惊讶的气氛在空气中弥漫,甚至连呼吸声都变得小心翼翼。爱丽丝小姐的眼中闪过一丝错愕,而卡帕斯先生则显得有些动容,就连我也着实吓了一跳,那个平时只顾差遣人的家伙,竟然会如此郑重其事地向人道歉。
他们交换着眼神,随后爱丽丝小姐首先发话道。
“才、才不会这么简单的接受呢,再怎么也得拿出点诚意来吧。”她朝舞台看去,看着将军也看着那具尸体。
“好的,那么关于这具尸体,我刚才有了新的发现。”将军站直了身体,眼神坚定地说道。
“首先,我想请问一下。各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吗?”他略过艾伯特将舞台一旁的红幕掀起,露出下面的一道道金属管道,它们沿着墙壁蜿蜒而上,直至消失在剧院的穹顶中。
“是传声装置,专为歌剧院改造设计的。它们遍布舞台周围,确保即使是最远的包厢客人也能享受到清晰的旋律。”汉尼斯团长解释道。
“那可不,不仅是传声,还进行了优化。金属材质可以隔绝背景噪音,而管道的内部涂有的特殊声学材料可以改善声音的清晰度和质感。不仅如此,精确的弯曲和分支设计,还可以精准地将声音引导至特定的区域,简直堪称是天才般的设计。”艾伯特立马龙飞凤舞地解释道,一股俨然‘你终于问到我的专业上了’的表情。
“吼,听你这么说,那我就放心了。”将军突然伸出手拍了拍艾伯特的肩膀。“谢谢啦。”
“嘿嘿,虽然我才来剧院不久,但也想为大家出一份力嘛。”刚被表扬的他,又像个小孩子般,紧张地说道。
紧接着,他转过身向我问道:“白羽女士,之前我曾在二楼中心的包厢同你见过,那时候厢房内确实有着传声管道和留声机对吧?”
我这才想起包厢内的布局。确实那时候突然被将军的话题吸引,忘记关掉传声管道和留声机了。可是这之间又有什么联系呢?
“我想你们应该都知道唱片机的工作原理吧。唱片沿着旋转盘旋转,而唱针则沿着唱片上的凹槽移动。在移动过程中,由于凹槽的起伏,唱针也会随之产生振动。这些振动便与原始声音的波形吻合。试想一下,如果当唱片播放完毕,唱针却没有及时抬起,会发生什么?”
“唱针会继续沿着唱片的空白区域划过,刻出新的凹槽,直至走到唱片的尽头。”我回答道,心中似乎逐渐明白了将军的意图。
将军点了点头,嘴角露出一抹弧度。“没错。这新的凹槽中同时也夹带着原始声音的波形。换句话说,在播放完毕后,唱片机便可能无意中变成留声机,从而记录下舞台上的对话。”
“也就说这将能够成为找到凶手的关键证据!”爱丽丝小姐突然兴奋地大喊道。她说的没错,将军的推论确实带来了一种可能,这种可能毫无疑问点燃了在场每一位的希望,将从这看似杂乱的谜题中找到突破口。
然而,我却深刻地明白这种假设的不确定性。声音是否真的能被记录下来,以及从我们离开包厢到案件发生的时间差,都是未知数。想必他也明白这一点吧,但却为何要这样说,为何要激起他们的希望。我也曾因某些微乎其小的可能性而沾沾自喜,但这种白白给予他人希望而又白白让人失望的做法,实在很难理解。毕竟,比悲伤更悲伤的事是空欢喜一场。
届时,没能从唱片机中寻得线索的他,又该何去何从。
实在难以理解。
◇ ◇ ◇
这怎么可能。
上将轻蔑地笑了笑。这种笑很诡异,像是在嘲弄人的无知,又像是评判自己的利刃。
他看向波斯喵,这个曾是自己室友的家伙,如今像个散架的木偶般,躺在血泊当中,一动也不动。如果将舞台比作砧板,那他将是最好不过的鱼肉了。只不过现如今自己也站在上面罢了。
就在刚才他以几乎逼问的形式套出了剧院的人物关系。看来不会是剧院成员的内部分裂。这一点让他十分头疼,因为他不得不以此考虑潜伏在暗中的第三方或者幽灵的可能性了。
但、有人在撒谎。
他原以为将众人聚集起来会更容易地找到话语之间的漏洞,可没想到这股凝聚力还是让他们选择了互相包庇。没时间逐个击破了,只能按自己的计划将犯人引出。
舞台下传来一阵骚动,看来他们已经讨论好了分组。只由自己和汉尼斯前楼层包厢查看唱片机。而受伤的卡帕斯及剩下的四位则在剧院中心留守,等待着警方的到来。
虽说和他预料的一样,但世事哪有什么万事如意,就如同脚下的这具尸体。
“一盏就够了。”他回应着汉尼斯。因为剧院的电力系统时常故障,所以夜间出行的他们总是会别着盏燃煤提灯。
他将剩下的这盏连同某个物件留给了自己的下士。
“听好了,在警方到来之前,我不希望你们任何人离开彼此的视线单独行动。”他这么说着,再次盯起自己的老友。
“幽灵吗……”他喃喃自语道。
随着一声招呼,他便同汉尼斯一齐消失在剧院大厅的阴影中。脚步在空旷的连廊回响,好似在代替他内心的答案。
这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