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壁...很美好呢。像枫糖浆一样,又脆又苦...”
郁野第一百零三次在墙上用自己的指甲刻下了划痕。
“好久没有听到那个声音了。”
不同于父母冰冷的争吵声,不同于医院嘈杂的器械声。
那是歌声。
破碎的,甜美的,带着血腥味道的歌声。
也许是来自通风管道?没人知道。
“五号病人,该服药了。”
“好~”
接过那些药片,郁野却瞬间收起了笑容。
“吃了这些...就听不见那个声音了。”
他将药片随手扔掉,随后将耳朵紧紧贴在冰冷的墙壁上。
那些令他痛苦不堪的声音都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那独属于他的,心上人的一份歌声。
郁野咧起嘴,露出了小孩子一般天真的笑容。
“找到你了。”
......
换上一身和他身材完全不搭的白大褂后,郁野缓缓走出了医院的大门。
他光着脚踩在初秋的枯叶上,循着只有他能听见的歌声前进着。
三色的路灯在尖叫,面部空洞的行人在哭号。
霓虹灯也不过是扭曲的色块,如同恶鬼一般肆意侵蚀着他的内心。
“啊啊啊啊啊啊....!!!”
他一路痛苦地捂着耳朵奔跑着。
--直到,来到了那栋破旧的公寓楼前。
这是座废弃许久的老楼,但楼上似乎有一间屋子灯火通明。
--细细一看,那闪耀着的,是令人不安的猩红色灯光。
窗台上摆着许多盆栽,暗红色的土壤上面开满了奇形怪状的花朵。
歌声,来自这里。
郁野爬着防火梯,但手却被生锈的铁皮割破。
他舔了舔伤口,随后笑了出来。
“....我,还活着。”
真实的痛感,真实的铁锈味。
以及那真实到不能再真实的歌声。
“这,绝对不是幻觉....”
透过窗帘缝隙,他看到那粉头发的女孩子正在厨房忙碌。
昏暗的灯光,让案板上的东西泛着奇异的光泽。
墙上贴满了美少女的海报,每一张都沾上了斑驳的不知名污渍。
郁野看得入了迷。
“咔嚓”
铁皮被郁野一脚踩断。
歌声戛然而止。
美夜迅速转过身来,手中的菜刀不时冒着寒光。
那疯狂而清澈的眼睛,对上了一双甜美但又空洞的眼睛。
“为什么...要躲避我?”
美夜一把拉开窗户,探头看向蜷缩在角落的郁野,用柔软到有些诡异的声音询问着。
“因为...歌声不见了...有人,在嘲笑我...”
郁野把自己蜷成一团,用颤抖的声音说着。
“什么嘛...你真有趣。”
“我没有开玩笑...它们现在,呆在你的眼睛里...!”
“是嘛~?那我就把眼睛挖下来检查一下吧。”
美夜假意要挖下自己的眼睛。
“...请不要这样做!”
郁野冲过去,一把抓住了美夜纤细的手。
“什么...什么嘛!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美夜挣开他的手,随后大笑起来。
看到自己的心上人这样笑,郁野也开心地笑了。
那是发自内心的笑。
美夜的笑声很美,像风铃,像碎玻璃,像人体组织。
她弯下腰,看着那男人的脸。
粉色的发丝垂落,触碰到郁野的脸。
她的头发,带着甜腻的果香味,以及潮湿的土壤味。
但最明显的,是铁锈味。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奇怪?”
美夜歪着头,问着郁野。
“从不。”
老老实实地回答。
“...你受伤了。”
美夜一把抓住郁野被铁片割伤的右手。
“是啊,我真的受伤了。”
美夜轻轻抚摸着他的手,这让他感到很不自在。
“很美啊...属于正常人的皮肤,血液...”
美夜冰凉的指尖,轻轻拂过那翻起的皮肉。
“红色的...温热的...”
并且用着近乎痴迷的语气说着。
“比海报上那僵硬的笑容,真实多了。”
美夜拉住郁野的手,将他从窗口拽了进来。
刚一进入,郁野就闻到了空气中那股令人窒息的甜腻又血腥的味道。
那味道不会让人舒服,却奇异地安抚了郁野因病症而焦躁许久的神经。
随后,他看向了厨房的中央--餐桌。
在案板上,放着一条看上去血管分布很完美的手臂。在灯光的照耀下,那看上去就像某种有着特殊纹路的大理石。
郁野的视线,被这景象彻底凝固住。
他没有尖叫,也没有恐惧,只是为自己发现了这味道的源头而沾沾自喜。
“很美,对吗?”
美夜的声音几乎贴在郁野耳边响起。
她整个人都靠在了郁野的后背上。
“生命的构造...远比海报上的平面更加精妙。”
美夜温柔地引导着郁野的手,触碰着那条手臂。
“你看这皮肤的触感...脂肪的厚度...肌肉的走向。每一处都是那么独一无二。”
她拉过呆立的郁野,走到案板前。
“但只是看着,未免太浪费了。”
美夜在那条手臂上划开了一道口子。
当意识到这手臂来自什么动物身上时,郁野的胃部猛地抽搐了一下。但那并非因为恶心,而是...来自生物最基本的本能。
那便是饥饿。
美夜已经背过身去,赤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一边哼着那甜美的歌,一边处理着食材。
郁野在这房间里肆意走着,但他却始终能听到某种声音。
不是美夜的歌声,而是让人听了就会想捂住耳朵的哀嚎声。
他在原地转了几圈,最后找到了那声音的来源--一台冰箱。
突然,郁野感觉脚下有些黏黏的。低下头去,那冰箱的下层正渗出红色的液体。
郁野蹲下身子,用手指轻轻沾了一点那红色液体,送到鼻尖前,只闻到了和刚刚一样的甜腻味道。
再次回过头去,美夜依旧在认真地处理案板上的东西。
似乎,是人类的本能,在驱使着他这样做---
他拉开了冰箱。
冷气扑面而来。
冰箱里没有灯光,但借着房间里的暗红色灯光,他看到了。
那不是食物。
或者说,不是常规意义上的食物。
属于不同人的肢体部分,被整齐码放得如同超市里精心包装的肉品一样。在低温的作用下,皮肤呈现雪白色和淡紫色。
断面干净利落,血管被冻到蜷缩。多数头颅面朝内侧,有些甚至还保留了生前的发型,发梢上凝结了冰霜。
冰箱的最上层,一双眼睛被细心地包装在保鲜膜内,无神地望着他。
“你找到那些声音的源头了?”美夜柔软的声音再次响起。
“不,没找到。”
郁野苦笑摇摇头。
“虽然不知道你会听见什么声音,不过传到我耳朵里的,只有冰箱的嗡嗡声而已喔。就像坏掉的电器一样,所以我每次都会把冰箱门关得紧紧的。”
“不,不是那种声音。”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美夜制止了他继续说下去。
“是女孩子的声音,对吗?”
“你怎么知道的....?”
“那个在冰箱下层的第二个格子里,是前天的材料,有些不新鲜了。”
美夜一边回答,一边头也不抬地处理着案板上的肉块。
“和你说喔,前天那个女孩子。”
美夜的口气如同在聊着家常一般,还稍微夹杂着一点别扭的情绪。刀锋切割着筋膜,发出轻微的“嘶啦”声。
“一开始,也很不情愿呢。但当我切开她的喉咙,让她终于能够看清自己声带的振动时,她反而安静下去了。”
随后,美夜叹了口气,似乎是惋惜一般。
“她明明终于明白自己【声音】的形状...却无法维持那形状太久。”
语气里夹杂着一丝不甘,如同希望画作能够尽善尽美的艺术家一般,说着:
“保鲜,真的好难喔。”
......
许久过后,美夜终于转过身,手中托着一个纯白色的瓷盘,盘子里摆放着几片质地极薄,几乎透明的肉片。
她将托盘举到郁野面前。
“尝尝看?”
她的眼睛呈现红宝石一般的色彩。
“最新鲜的位置...最靠近心脏。”
盘子几乎触碰到了郁野的鼻尖,那甜腻的味道浓烈到要冲进他的天灵盖。胃部因饥饿而抽搐的感觉让他越来越难以忍受,喉咙也不由自主地开始吞咽口水。
美夜轻轻拉起郁野受伤的手,带着他走向餐桌。
那条美丽的手臂已经被撤掉,取而代之的是两幅刀叉和两个碟子。美夜拉开椅子,示意郁野坐下,动作优雅得如同款待贵宾一般。
郁野没有开动,因为他的注意力一直在被冰箱吸引走。美夜在他的对面坐下,切下自己盘中的一小片肉,送入口中。
她闭上眼睛,咀嚼得很慢,很细致。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声音。
“还在听他们的声音吗?”
美夜睁开眼,看向郁野的盘子。
郁野看着自己面前的盘子,他拿起叉子,用尖端轻轻按了按那肉,感受着那奇异的弹性。随后,将它叉起,举在眼前。
没有犹豫。
他将肉放入口中。
冰凉的口感最先袭来,随后是温热的,铁锈的味道在舌尖迸发开来。那是没有经过任何烹饪技巧的原始质感。一种难以言喻的,充满了生命力的甜味充斥着整个口腔。
“很安静的味道。”
郁野笑着点评道。
......
“如果你喜欢的话,那我也喜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