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作者:荔枝酒 更新时间:2025/4/18 13:57:48 字数:3704

一月末的北京,清晨,微白的天空,颜色如新鲜橘瓣般灿烂而柔和的曦光在写字楼的玻璃面上波光粼粼地闪烁。女孩精致的舞台妆发,一袭黑红金搭配的丝绒礼服裹在羽绒服下。她踩着防水台有18cm高的高跟鞋,提着裙摆,缓缓走到天桥下。女孩停住脚步,若有所思地隔着车来车往的宽阔马路朝对面望了一眼。对面,由米白色方砖砌起的校门口是龙飞凤舞的几个字:京海民族大学。

尹惟光今天是来复试的,是艺术生的校考复试。她是少数民族,可以报考这所学校的音乐教育——这所学校的音乐教育专业只能少数民族报考——或许竞争相对少一些。尹惟光幸运地通过了初试,拿到了复试的准考证明——这是她在四所院校的校考中唯一通过复试的学校,而她也是老师所在的工作室内唯一通过京海民族大学复试的学生。

当前温度为零上一度。地面上的砖缝里嵌着稀薄的雪泥,旁边的绿化带则堆积着厚厚的积雪——有些脏,显然是从地面铲了丢弃上去的。天气是有些冷,但是因为足够干燥,所以相对于南方来说其实也并没有冷到哪里去。

下了天桥,尹惟光拿着复试准考资料和自备的伴奏谱进入了京海民族大学的校考复试考场。这时,提前联系好的钢伴老师已经在考场里等着她了。

“惟光,怎么样?”一身西服的钢伴老师一边走着,一边帮她拿过手里的准考证、谱子和水,让她专心提着裙摆走路。这位钢伴是今年月陆音乐学院新毕业的本科生,准备考往国立音乐学院读研。虽然在合伴奏的过程中尹惟光发现他的钢琴水平实在是不怎么样(尹惟光因此严重怀疑当今音乐院校的招生标准),但是他人真的挺好的,情商高也会说话,昨天给她和妈妈推荐的餐厅也很好吃。尹惟光眨了眨眼,视线盯着脚下稍显崎岖的砖路,嘴里咕哝着:“嗯,也还行吧。”

只不过是听天由命罢了,她在心底里补充。

21岁大三上学期因病休学,但因为不满专业又转为退学,然后开始走上艺术生的道路。整个过程到现在其实也才不过半年,能拿到全国排名如此靠前的院校的复试合格证,她觉得自己已经很牛逼了。至于能不能拿到offer,尹惟光心里还是觉得悬。

到考生候考厅抽了签,在座位上端正坐好,不一会儿就有志愿者引着尹惟光上了楼梯。

“你是41号,现在是39号在进行考试。做好准备。”

考试分为好几个部分,这一部分的考试是听音模仿。前面两个考生考完,很快到了尹惟光。她踏入作为考场的排练厅,深鞠一躬,自我介绍后开始了考试。

考试内容对于尹惟光来说很简单,她几乎是毫不费力地完成了考试。因为近视眼,她并没有发现台下评委老师看她越发满意的目光。

结束考试后,尹惟光提着裙摆出了考场,准备下一场——声乐演唱的考试和器乐演奏的考试。

“今天评委里有个外国人……”

“是吗……”

“你是说那个老头吗?”

“应该是他……”

“传言说是京海音乐学院中匈音乐交流会的特邀教授……”

“哦,这两天的确有这么一场……不过他来京海民族大学干什么?”

“谁知道呢……还来看我们艺考生考试,真是让人费解……”

尹惟光在候考室内来回踱步,意外地听见门口传来刚考完试的考生们的窃窃私语。

匈牙利的教授?老头?能被京海音乐学院邀请,看来也是德高望重。

尹惟光看了一眼身侧的落地镜。镜子中的女孩妆容艳丽,发型精致到每一根头发丝。黑色丝绒的上衣,长长曳地的正红色丝绒裙摆。金色的坠着米珠的布料营造出深V领的效果,闪片的装饰如同地球上的裂谷般贯穿了她的左肩到右腰。她静静地感受着喉咙上涌起的不适感,心知这是紧张导致的生理反应。

想到考场内可能在场的外国教授,尹惟光不禁在内心哀叹。

完蛋,看来这回丢脸可能要丢到国外去了。

“下一位,41号。”

尹惟光深吸一口气,将准考证交给了考场内一旁登记的工作人员,登台鞠躬,同钢伴对视确认后,微微转过身,开始了演唱。这次考试需要演唱两首曲目:一首中国古诗词艺术歌曲,一首中外歌剧咏叹调。

尹惟光准备的是《青玉案·元夕》和歌剧《魔笛》中女主角帕米娜的咏叹调《我感到》。

“东风夜——放、花千树——”

“更吹落……”

第一句刚出来,尹惟光就察觉到自己可能是在卡痰。虽然很轻微,但是的确有。第一段落结束,在一阵激烈的间奏中,她趁机隐晦地清了清嗓子,这才继续开始第二段落的演唱。而这回真的顺畅了很多。到了高音部分,她腰腹背部及下肢协同发力,同时抬眉睁目,苹果肌带动上颚在口腔内抬高空间。这时尹惟光感觉到这个高音非常的舒适,而自己的心绪也被歌曲情绪调动到了极点,不禁将凄切的目光直直投向舞台的高处——那里好像有一颗银发的脑袋。尹惟光的脑海中迅速地闪过这一微不足道的信息,又很快被她忽略,继续投入了演唱。

两首歌曲的演唱很快结束,钢伴离场,尹惟光在钢琴前坐下来,开始了自己准备的曲目的演奏——莫扎特的小奏鸣曲,K.545的第一乐章。

灵巧的颤音和轻快的跑动,典雅的触键,调动整个身体的气息进行演奏的律动感。

“好了,停,停。”

台下的评委席中发出声音。但尹惟光依然沉浸在自己的演奏中,根本没有听到一点。

“我说——停!考生请停止演奏。”

演奏间隙,尹惟光终于听到了外界的声音。她对此内心有点困惑,但还是顺从地停止了演奏。她站起身,离开钢琴走到舞台中央,右手抚肩,朝台下微微鞠躬后,转身离开了考场。

结束考试,尹惟光终于可以不用再继续顾忌自己的妆容是否有损,她在洗手间里用冷水拍了拍发烫的脸颊。镜子里的女孩圆脸尖下巴,水杏眼里还残留着表演时的光彩。她知道自己今天发挥得不错,但全国顶尖的音乐学院里,优秀的人太多了。

她深吸一口气,朝着镜子里的自己笑了笑,然后转身出了洗手间。

“……Miss.”

一个优雅而浑厚的声线在她的身后响起,尹惟光不禁被惊得肩膀一缩。她愕然地转过身,发觉是一位高大的外国长者。一身黑灰色的男士休闲西装,姿态挺拔却自然地有一股松弛感。银灰色的长发一丝不苟,在他的脑后梳成一个小揪。他的面容如雕塑般深刻而完美,带着金丝眼镜,镜片后的蓝眼睛里闪烁着幽默的光芒。

是那个——那些考生说的,匈牙利教授吗?

尹惟光小脑瓜飞速运转。她眨着眼睛,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个,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没想到你的英语口语也是这么标准,小姐。”那位外国长者笑了一下,“正如你刚才的德语发音那般标准。”

“谢谢。”尹惟光有点摸不清楚这位的来意,她有些拘谨地说道。

“你的歌唱感很好,但我认为更好的是你弹琴的处理,那股不可替代的灵气和身体协调律动的感觉。这是我在其他考生的身上没有看到的东西。”

尹惟光努力地在长者如流水倾泻般的英语语速中听辨着单词,在脑子中组装好意思之后,她眼睛发亮。

“真的吗?”话音刚落,她就见对方从他自己西装上方的口袋——那里原是叠放丝巾的地方——抽出了一张烫金名片,递到了她的面前。

尹惟光接过名片,低下头,试图念出上面的名字:“嗯,弗兰茨……”

“弗兰茨·冯·霍恩瓦特。”看到面前的女孩迷茫的表情,弗兰茨了然,“我的确退出舞台已经有些太久了,你年轻,又不是演奏专业,所以不知道我也很正常。”

尹惟光盯着名片将这个名字来回咀嚼了好几遍,忽然恍然大悟:“噢噢噢我知道你——霍恩瓦特教授!”她露出遗憾的神情,“虽然您已经退出舞台快二十年了,但其实我一直挺想听您现场演奏的。”

弗兰茨笑了笑:“是吗?既然你知道我,就说明我还不算太老。”

“怎么会呢?”尹惟光夸张地说道,“六十多岁正是好年纪。”

弗兰茨闻言忍不住低低的笑出声。

“对了,我叫尹惟光。”女孩手忙脚乱地从装着准考证的文件袋里拿出备用的直液式水性笔,抽出一张面巾纸将自己的名字写上。

老人接过面巾纸,看着娟秀而稍显潦草的字迹,顿时挑了挑眉毛:“尹小姐,这会不会有些太……简陋了?”

尹惟光无辜地摊了摊手:“教授,人要学会利用手头上仅有的材料和工具。”

弗兰茨不置可否:“我给你的名片上有我的电子邮箱和地址。如果需要音乐上的帮助,请随时联系我。”老人微微颔首,“那么——孩子,期待听到更多属于你的音乐。”

尹惟光抬起头,只看见这位先生银灰色的后脑勺和逐渐远去的背影,不禁微微出神。

她敢打赌,这位老先生绝对有一米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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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怎么样?”

尹惟光的母亲严芜女士问道。这位女士当前正在酒店的房间里收拾自己和女儿的行李。今天尹惟光结束考试,明天一大早她们二人需要立即启程到首都国际机场乘机返回始安市。

“可能会得吧。”尹惟光关上房门,褪下羽绒服,将身子转过去背对向母亲,“妈妈,求求你先帮我解一下礼服的绑带嘛,我要被勒死了。”

严芜放下手里的衣物,起身走到女儿身后:“能得自然最好,毕竟是京海的重点大学……”绑带一点一点地松掉,严芜两只手分别扯住礼服后侧两边的布料往外轻轻一拉,“没得也没关系,毕竟你生了病,而且只是准备了半年而已。很不错了,能拿到复试就已经足够让我为你骄傲。”

“那当然。”黑发微卷的女孩顶着精致的妆发,闻言眯着眼睛,微微昂着脑袋,口里肯定地回复自己的母亲,活像是一只骄傲的小猫。

严芜将扯松的绑带在礼服后松松打了一个活结:“好了,宝贝,换衣服吧。”她继续走到行李箱前收拾衣物,同时不忘叮嘱,“一会儿别忘记吃药。”

“好的妈妈,我现在就吃。”尹惟光换下礼服,套上居家T恤,弯下腰解开鞋带,两只小脚先后轻轻一甩将脚上的高跟鞋踢开,然后就赤着脚跑到电视机下的桌台倒水吃药。药板上,没反光的部分重复斜印着几个字:阿立哌唑。

“阿光,穿裤子穿鞋!小心着凉。”严芜看了一眼光着腿和脚的尹惟光,忍不住警告道。

咕嘟咕嘟咽下药片,尹惟光抱着衣服溜进浴室:“知道啦妈妈!我很快就洗头洗澡!”

“尹同学,阿光,不是我说……要么你先卸妆呢?”

“啊,我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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