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很久以前,一座偏远的渔村里。
“村里的人几乎都消失了,是你干的吗?”霖摸出立枯。
“是哦,是我干的,”塔可兴奋地说,语气几乎是在等待夸赞,“我帮人完成了愿望,结束了所有人的痛苦,我很厉害吧?”
“是哦……很厉害。”
“……你把刀拿出来干嘛?”塔可不解。
而霖只是继续问:“你现在的躯壳,不是你自己的吧。”
“没错,是回报!这是我帮忙的回报!”
“抱歉,这可不是回报。”霖拔刀。
“哈?”
头断,血溅,刀光一闪而逝。
“接下来可能得封印你个八十年,请忍耐吧。”
“诶?”塔可不可置信,自己居然没看清就被斩首了。
自己居然被斩首了。
“你死不掉的,放心吧。”
霖通过塔可脖子的断口之中出现的魂隙,将断口碎片化,而后勉强拼好了她的头。
“不!等等!”塔可开始大喊,委屈地像是要哭出来了,“我只是帮他们从痛苦中解脱了,我可是好不容易才……”
“这不是你的错,我才是那个要下地狱的人。”
话毕,霖开始施法构建结界。
塔可的情绪从愤怒与震惊,逐渐滑向一种孩子般的失落与委屈。她哭出来了,哭声回荡在荒芜的渔村,乌黑的海浪冲刷着乳白的泡沫,拍打礁石。
霖曾在许多地方动过刀,见过血,也受到过许多人的追捧甚至信仰,他从不在一处地方久留,钱财不多,更没有什么亲人朋友。
他现在居住在附近城市的一处木制长屋里,当他封印塔可回来时,已经是第二天天刚刚亮了,晨光从海面那边缓缓洒来,照在木制屋檐上,泛起一层淡金色的轮廓。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咸味和柴火未熄的余烬气息。
长屋的女人们已经起床,正蹲在门外洗漱,看到霖来了,无论嫁人了还是没嫁人,好看的还是不好看的,她们一个个都回过头,咧起嘴笑了起来。
“霖先生回来啦?”
“又出去打架啦?”
“衣服脏没有啊?”
“早饭吃没有啊?”
诸如此类。
霖只得一一回复起来,他总要花不少时间来处理社交不可。
早饭是稀粥配咸菜,正吃到一半,屋顶上传来声音:“谁来搭把手?”
霖马上放下碗筷上了屋顶。
“哎呀,是霖啊,”他是长屋管理者,已经是老人了,“真不好意思,又得麻烦你。”
“没事。”
是瓦片松动了,霖蹲在屋顶边缘,一片一片地补着瓦片,动作熟练得像是做过一辈子这种事。
“真勤快啊……”老人感慨。
霖补下又一片瓦片:“啊,大概吧。”
“说实话,不像个年轻人,到像个老瓦匠。”
“我确实已经活了很多年了。”
“看外貌到没有那么大岁数,”老人边补边说,“昨天又去讨伐邪祟了吧?”
“嗯。”
“赢了吗?”
“嗯。”
老人沉默了一下:“想过成家吗?”
“没有。”
“你也确实不适合成家,太闷了。”
“嗯。”
老人靠着屋顶歇了下来:“哎呀,但是呢,成个家也好,家里的灶上总能有个热火,看着都觉得热闹。”
霖则已经开始检查起来了:“怎么说呢,我现在心里满是拿起刀,以自己的名义斩除邪祟,匡扶弱小,但真的见了血了,又有些不这么想了。”
“嗯,大概都会这样吧,”老人瞥了霖一眼,又转过头,“我觉得刀是很不可思议的东西,拔出来时要见血,收进刀鞘时却又成了精美的摆耍,人也像这样隐藏了什么吧,我越是活就越是这么觉得。”
霖的尾巴淋着阳光:“嗯,大概吧。”
霖是九尾狐妖,在长屋的一众人类中格外刺眼,但对这些勉强温饱的人来说,也顾不上什么歧视不歧视的,妖也好人也好,都不关他们事,最多只作为闲话时用来嘴贫的谈资而已。
霖来到小河滩边,迎着夕阳,拔出立枯,刀锋流着温暖的橘光。
“他真这么说?”老人的儿子躺在地板上。
老人背对着儿子,抽着烟:“是啊,很大义凌然呢。”
“嘿嘿,真搞不懂这种不愁钱也不愁活命的妖怪在想什么,只有很少妖怪能像他这么能活吧。”
“嗯……”
“唉,反正对于我们这种人来说,当下肚子饿了才是头等大事。”
“别说这种话。”老人的语气很是平和。
“他不在嘛。”
立枯是霖新获得的一把刀,他能感觉到里面埋藏着力量的种子,却始终没有开花成果。
刀渴望血,种子渴望滋养,他明白,是自己的血祭还不够,是自己对立枯的敬意还不够。
这就是他如此频繁的讨伐邪祟的原因之一,或是将其处决,或是像塔可一样封印起来。
而现在,夕阳西下,繁花盛开小河滩边,立枯感受到敬意了。
后来,霖还是离开了这里,并在不同的地方留下不同的传说,从木制矮房,一直到钢筋水泥建成的高楼大厦时,他停了下来,因为他被塔可缠住了。
被封印八十年后,塔可摆脱了封印,她离开已不复存在的渔村,竭尽所能地开始寻找霖。
她想要报仇,也想要对霖设下同样的结界将其封印,但她失败了。
而霖只是站在失败的她面前,没有杀她,也没有重新封印她。
“你还是以一如既往的莽撞。”霖说。
塔可狼狈地躺在公寓的地上:“那又怎样?”
“还要继续吗?”
“继续。”塔可站起身来。
霖还是没有拔刀,只是轻盈地绕开腕足,而后一拳放倒塔可。
后来的很多天,塔可都想方设法地想要击败霖,并且无一例外,都失败了,为了方便以后再做尝试,她从此干脆就直接赖上了霖,住进了霖的家。
当然,这也是因为她缺乏常识。
“你去哪儿?”塔可问。
霖穿着鞋子:“去道场。”
“我也要去。”
“……行吧。”
到了道场,学员们马上就围了过来。
“这是老师的女朋友吗?”
“好可爱啊。”
“居然是娃娃脸。”
还有很多,但每次塔可感觉自己变傻了一下,这也是她第一次没有赖着霖。
某天晚上,她设下陷阱,在霖进门的一瞬甩出腕足,想把他按在地上。
但霖只是轻轻一闪,顺势抓住她的手腕,反手将她摔在沙发上。
塔可干脆躺在那里,气鼓鼓地瞪着他:“你能不能别每次都这么轻松?”
“你每次都用同样的方式,我也懒得换应对了。”
“你根本就没把我当回事!”
霖拿起遥控器递给她:“那你把电视打开,看看有没有你喜欢的节目。”
塔可愣住:“你是认真的?”
“嗯。”
她叹了口气,接过遥控器,闷闷不乐地翻着台。
霖走进厨房,开始准备晚饭。
窗外的风从阳台吹进来,卷起窗帘的一角。
霖对塔可始终保持着一种微妙的距离感,他会阻止她打架,会训斥她的冲动,也会在给她做饭,但他从不赶她走。
随着时间推移,塔可开始习惯霖的存在。
他在前面走,她在后面跟着;他沉默,她吵闹;他不准她喝酒,她就偷偷喝;他拦她打架,她就趁他洗澡的时候偷偷去打完再回来装没事人。
他们之间会有争执,也会有冲突,多数时候是塔可的错,包括但不限于塔可半夜把霖叫起来给自己做饭,也是因此,霖开始认真考虑教她做饭了。
“首先你得学会切菜,”霖说,“你连菜刀都不会用。”
塔可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刀就是刀,还能有什么不会的。”
于是第二天,塔可尝试用霖握立枯的方式握厨刀。
“这样切会切到手的。”
“嘘……”塔可让他闭嘴,“我需要集中精神……”
然后她手腕一抖,刀尖直接戳进了案板上的胡萝卜。
霖站在她身后,看着那块被戳得坑坑洼洼的胡萝卜,最终只说了一句:“……你先别动。”
他伸手扶住她的手背,调整了她拿刀的角度。
“刀不是用来砍的,是用来切的。”他说,“手腕要稳,动作要轻。”
塔可皱眉:“这也太慢了。”
“快的都是失败品。”霖淡淡道。
最终在霖的指导下,成果甚至堪称美味。
“好吃。”塔可狼吞虎咽。
“别噎着了……”霖叮嘱道,“你要学的还很多呢。”
塔可抬起埋在饭碗里的脑袋:“还要学啊?你以前也这么学吗?”
“一个人生活总得这样的。”
“我们不是两个人一起的吗?”塔可问。
“你啊……”
“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