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此时——
铿!铿!铿!铿——!
仿佛钢铁的巨兽低沉咆哮,近百组山铜弹簧在紧压后猛烈爆发的震鸣声同时炸响。烛羽星弦号侧舷那十数门弹簧层叠,齿轮精密的巨型弩炮齐声启动!
咻——噗嗤!
重炮弹簧蓄积的动能尽数爆发,沉重修长的巨型弩矢,以无与伦比的锐利刺穿粘稠的烛液,精准地贯入远处巨怪的胸膛!庞大的冲力撞得它彻底失衡,在沸腾的蜡海中连连翻滚!
咔哒哒哒哒——!!!
连射齿轮弩炮那独特的、如同狂暴织机般的密集击发声也加入了这场金属风暴。复杂的机活组高速连动,将一匣匣更短、更轻的弩矢,如同暴雨般泼洒向正蜂拥而来的潮汐恶魔群!高速飞射的弹丸轻易撕碎了它们畸形的表皮和强行拼合的肢体,激起一片片混杂着异色血肉、浑浊蜡液和破碎金属的污秽之花!
“不好意思,船长大人,” 通讯频道里传来扎克那玩世不恭的轻快嗓音,以及弹簧爆发的震响与齿轮咬合的脆声,“这帮丑八怪张牙舞爪地扑过来,我和瑞恩都手痒没能忍住,回过神来就在开火了。” 他尾音俏皮地上扬,紧接着又带着调侃补充道,“不会按两位大人的计划,咱们是要先停火的吧?”
“做的很好。保持压制。” 无论是重炮连射的噪声还是略带轻浮的调侃,都未淹没她声音的清晰与稳定,“注意弹药存量,优先驱逐靠近船体的目标。潮汐可以无限地生成恶魔,因此我们的目标是驱逐而非歼灭。”
命令下达的瞬间,刚玉迅速地瞥过自己的衣物。衣物边缘长出的细密突起,此刻竟已成了生生从布料中突出的狰狞獠牙,明目张胆扎入血肉,往返啃噬!异化的衣领更是成了饥饿的项圈,如绞索般勒住她的颈部,如刀刃般环切开她的血肉!
女孩眉毛一皱,却没有出手拉扯这颈部的恶兽,而是继续紧握这关系全船性命的操纵杆,左偏躲过又一个涡旋,这才抓住一个短暂的空档令星光一闪,让又一套未被侵蚀的衣物置换到自己身上。
一旁薇洛莉娅双眸微闭,身周蓝焰闪烁,似是在潮汐的乱流中以法术寻找通往安全区域的方向。她裙装的异变亦同样加剧,但无数繁复精妙的浅紫术阵却在蓝色面料上亮起,以蜡塑术一轮又一轮地将异化的衣物塑回原形。
可即使如此,衣物的异化也越来越迅速,法阵对它的重塑也愈发力不从心;而刚玉新换的衣服没过数秒,就再度长出了獠牙!——由于先前击中走廊的登舰艇,船长室已经成了潮汐侵蚀的重灾区!
咚!
一声闷响从身后的舱门响起,仿佛什么东西想要破门而出——是登舰畸怪!先前刚玉在走廊杀死,而又来不及处理尸体的畸怪,在潮汐侵蚀下完成了复生!
“乔尔,离奠钟舱还有多远?”刚玉的语速加快了几分。
“正好进门!”红肤烛人声音洪亮地喊道,奠钟舱的舱门被他砰地一声撞开。
“薇洛莉娅!”她继而对少女喊道。
“再给我一分,不,二十五秒,”金发少女的声音仿佛紧绷的琴弦,“我只需要——”
砰——!!!
撞击声又一次响起,其中甚至混合起金属不堪重负的呻吟!
“打开舱门,把它放进来就行!”
薇洛莉娅高喊,而刚玉不假思索地打开舱门!
死而复生的畸怪夺门而入,带着血污的利齿从它的满身弹孔中长出,胸膛被霰弹轰出的空洞变成了一张狰狞的巨嘴,而被刚玉拔下的皮层则如触手般在空中贪婪地在空中挥舞!
它带着恶臭扑来,不知是为了复仇抑或掠食,而薇洛莉娅也从座位上站起,双手摆出施法的动作!
噗——
先发而至的,并非怪物的爪牙抑或天才法师的法术,而是她提前布设的陷阱!两根蜡矛从怪物脚底刺出,径直刺穿脚掌,钉入膝盖!
轰!
钉入怪物身体的蜡矛骤然炸裂,将它的下肢炸成一堆碎块!而在它因失去支撑而摔倒在地的同时,少女的法术也接连而至,一根根蜡矛贯入它的身躯,熊熊的烈火紧接着燃起,将填补它残破躯体的蜡液再度融化!
脱离潮汐刻不容缓,她在畸怪登舰时就有在船长室预设好陷阱,而刚复苏的怪物、智力低下、肉体结构不稳,所以她赌自己能瞬间解决它,而且,赌对了!
没有半秒停顿,她的眼眸再一次闭上,混沌的潮汐在她脑海中飞速闪过,随后——
“左舷三十度,往上二十度,回归安全区的最快航向!”
“乔尔,奠钟!”
刚玉一声令下,乔尔也将奠钟扩音一瞬调到最大!
滴——滴——答——!
是指针的跳动声,声音清脆、克制、却如同在灵魂深处敲响的洪钟,震耳欲聋!它并非空气的震动或物理的音浪,而是一种直接作用于存在本质的沉重震颤!那滴答声仿佛时间本身的尺度,是万物运转的基石,带着不容亵渎的威严与恢弘,瞬间镇压了舰桥内弥漫的“饥饿”侵蚀与混乱!
随着乔尔将扩音机构调到最大,无形的奠钟力场以船体为核心轰然爆发!一层肉眼可见的、半透明的、带着稳定几何波纹的秩序屏障如同水波般急速扩散开来!所过之处,翻腾的蜡液仿佛被无形的规则束缚,狂暴的势头为之一滞!
“嘶——”
就在奠钟力场爆发的瞬间,薇洛莉娅的身体忽然一软,瘫倒在座椅靠背上,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幽蓝的术法火焰骤然熄灭,仿佛被狂风吹散,大滴的冷汗从额角渗出,将她秘银般的长发黏于苍白如纸的脸颊。
“撑住,薇洛莉娅。”一丝极微弱的颤抖在女孩的声音中浮现,但她依然让自己的目光死死锁定之前给出的航向上——左舷三十度,往上二十度。
“嗯。”一声虚弱、轻微且确切的轻哼,让刚玉忍不住心头一颤。
没有什么是不可牺牲的,也没有什么是不可亵渎的,她告诫自己。不点燃血肉制剂来对抗奠钟,是薇洛莉娅自己的坚持,而启动奠钟压制潮汐,也同样是必须的代价。
但——
她的视线还是瞥向了自己的妻子一个片刻,星光亮起,一团毛毯从天而降,落到烛人公主的身上。
下一瞬,船长的双手化作幻影!黄铜与精钢铸造的操纵杆,通过复杂的杠杆与齿轮传动系统,将她的意志精准传递!双脚联动踏板被踩下,控制着辅助推进齿轮组的方向。整艘船内部传来一阵令人发毛的、多组紧压的弹簧过快释放的噌蹭爆响,以及无数大小齿轮瞬间飙升至极限转速的尖啸!
动力奠钟达到供能极限,启动簧箱预备动能!转轴启用过载模式,向目标方向全速推进!
没有怒吼,没有指令,只有冰蓝的眼眸带着冰山般的决断直视前方,全神贯注于这场天灾狂澜下的惊险探戈,至于剩下的部分——
就交给与她同船的其它人吧!
“火力掩护!别让那些渣滓靠近!” 扎克在炮位上高喊,他肩上的瑞恩则以机关人语爆发出对潮汐的一连串唾骂!重弩矢将试图阻挡航线的蜡质障碍物贯穿击碎,连射的棘刺弹丸风暴则将侧面扑来的、行动被力场大幅迟滞的恶魔群撕成更细碎的残渣!弹簧震鸣与齿轮咬合声交织成狂暴的送葬曲!
滋啦——!!!
船体如金属的彗星,在蜡海中划出一道优雅的尾迹!船身前方,流星的船首、高热的焰晶、奠钟的秩序力场,那些构成巨口和利齿的混乱结构,强行将“凝固”的蜡液向四周有力地排开!
刚玉如同与这艘机械彗星融为一体。她的眼眸锐利如鹰,捕捉着力场屏障与蜡海接触面最微小的变化。手腕每一次微调,脚下每一次踏板的深浅变化,都通过精密的齿轮杠杆系统,转化为船体最精准的姿态调整!烛羽星弦号沿着那条被奠钟强行开辟的、狭窄而“平静”的通道,在“饥饿”的胃囊中急速穿行!
船体剧烈颠簸!无数崩解的蜡块和恶魔残骸砸在船壳上!传动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舰桥内,薇洛莉娅几乎陷入了半昏迷状态,身体因虚弱和痛苦而微微颤抖。
“坚持住。就快出去了!” 刚玉的声音带着紧绷,这句话既是对薇洛莉娅,也是对整个烛羽星弦号,更是对她自己。
全船的弹簧在此刻完全释放,所有的动力在一瞬堆叠,将船只推向速度的极限!
就在船尾螺旋桨的桨叶尖端即将被后方重新翻涌、试图合拢的利齿与巨口触碰到的刹那——
嗡!!!!
烛羽星弦号猛地一震,仿佛挣脱了无数粘稠冰冷的无形触手!簧箱储存的预备动能终于耗尽,高速旋转的齿轮组发出逐渐减速的、疲惫不堪的嗡鸣。
舷窗外,那翻腾着无尽利齿巨口、扭曲恶魔和斑斓蜡液的、颜色艳丽地叫人窒息的混沌景象,如同被利刃斩断的幕布,骤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只余灰白的烛液静默无声,裹挟着一串稀疏细密的气泡从舷窗前冷漠飞过。
船长小姐娇小的肩膀微微一松,又再度绷紧,她再度谨慎地确认了环境安全后,立刻冲座椅上站起,走到薇洛莉娅的座椅前,扶上少女的肩膀。
“关闭奠钟,乔尔!”下完一道命令,她随即看见公主失了血色的嘴唇,立刻慌乱且笨拙地,召换出一团更厚的毛毯盖到她的身上,“你还好么,薇洛莉娅?”
少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纵使面色苍白如纸,她的眼眸依然弯成了漂亮的月牙,那抹笑意如同某种脆弱绽放的花朵,瞬间让在潮汐中如同蓝宝石般冷酷坚定的船长小姐,心跳不由自主地漏了半拍。
“比起奠钟,说不定我被你的毛毯热死的可能性更大一点,”薇洛莉娅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却充满了促狭的活力。她的话音刚落,披在身上的毛毯却被刚玉娇小的手抓住,更紧密地裹住了她微凉的身体——显然是刚玉无声的回应。金发少女的笑意更深了些,“与其在这担忧伤员,为烛羽星弦的首战告捷欢呼庆祝下会不会更合适?”
这么说着,她又在指尖打出了一团小小的、由幽蓝火焰构成的烟花。烟花“噗”地一声轻响,在略显狼藉的房间中绽开,虽然微弱,却明亮得足以驱散最后一丝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