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略感意外的是,这位卫兵队长看上去非常年轻,甚至有些稚嫩。寸头,国字脸,一双绿眼亮得惊人,里面闪烁着的并非老船员的油滑,而是一种近乎天真的、仿佛还在做着扬帆发财梦的新人才有的热忱。他蜡质的皮肤呈现一种不健康的、过于灰白的黄色,像是蒙着一层薄薄的寒霜。
“好啦,该我问你们啦!”沙哑的声音说明,他和门外喊话的确实是同一人,“你们的身份是什么,来意是什么?”
“就……一船倒霉蛋罢了,没什么好讲的,”乔尔摆了摆手,“路过的商船,不走运的正好碰上了这个该死的潮汐,只能降在这里了。”
“商船,”寸头青年点了点头,却若有所思地望遍了舱内的骨架,“你们船的型号是不是太小了?这个体量可载不了多少货。”
这把乔尔给问住了,他一时没有往下说话,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刚玉的方向。
“因为……是……走私船!”扎克迅速地接过话头,脸上挤出一个“你懂的”笑容,“体量够小,才躲得过官兵的追捕,也能走那些危险的航路嘛……”
“那你们运的是什么货呢?”烛人绿色的眼睛审视般地眯起,手指无意识地在腰间的斧柄上敲了敲,“还有,怎么偏走已经沦陷的妃子航道?我自己就是两年前坠船才到了这个地方,我见过那该死的潮汐——就算你们是走私的,钱比命还重要?”
船中的空气骤然紧绷了起来。青年虽在提问,话语中却没有半分想要相信的影子——他毫无疑问已经识破了拙劣的谎言,并笃信自己的判断。
能在这个特殊时期被派来处理不明坠船,他当然不是白痴。
“够了。”
冰冷如铁的声音切断了紧绷的弦,刚玉上前一步,径直走到对方面前。
卫兵队长不得不低头才能和她对视,但那具象化的、不容置疑的威严却令他下意识地收敛了脸上残余的轻松,不敢有丝毫怠慢。
“我说过了吧?这种谎话不可信。”她语调平静,没有半分谎言拆穿的慌乱,“整艘船、每个船员,都是活生生的证据,只有白痴才会认不出来。”
黄肤的烛人微微挑眉,而他的下属们则停止了窃窃私语,目光在刚玉和他们的队长之间来回移动。刚玉对此毫不在意,只是从容到近乎优雅地将手放到了胸前:
“重新回答一遍你的问题:我们是‘刺针号’私掠船。普通的商船会将我们称为海盗,但我们更像是某些大人物雇佣的黑手套:拦截信件、抢夺重要物品、让某些‘特殊的人物’因‘消失’于意外船难中。”
这自然不是事实。但亲自撕开一层伪装后,许多人会不自觉地相信接下来看到的便是血淋淋真相。这也是乔尔和扎克那番蹩脚表演的意义所在——它们是为了衬托这第二层“真实”而特意铺设的台阶。
“最近,我们恰好在为长老会工作,”刚玉继续说道,平淡的语调像是在描述别人的工作,“但当任务结束,他们却认为我们知晓的内情过多。”
“因此,我们必须逃到足够危险的地方,比如已经沦陷的妃子航道,他们才会认为我们死了,或者永远困在某处。”
说罢,她毫不避让地望回对方的眼睛。
年轻的队长沉默了片刻,过于明亮的绿眼仔细地打量了一遍刚玉,又扫过她身后风格各异又同样精悍的船员。蓝眸少女给出的身份解释了船只的构造和船员的气场,说话者本身理智而冷冽的气质也提供了相当的可信度。
但……他望向刚玉身旁那位银发紫眸的“人类”小姐——她太过美貌,仿佛从宴会中走出的气质,更是与“私掠船”格格不入。
他按下疑虑,没有直接发问,只是将这份不协调悄然记下:
“好吧,‘刺针号’……有点意思。我是乔治,前探险船‘逐浪者号’船员,现守约领城卫第三支队队长。”
他简单地介绍了自己,接着看似随意地提议道:“既然以后可能要打交道,不介绍一下你们的伙计们?我看各位……都不像是泛泛之辈的。”他的目光最后若无其事地掠过薇洛莉亚。
“刚玉,船长。”刚玉首先用拇指点了点自己,随后侧身依次指向船员。
“乔瑟夫,机修师和前锋。”乔尔配合地哼了一声。
“扎瑞恩,炮手。”扎克露出一个爽快的笑容。
“艾琳,船医。”艾兰妮微微颔首。
黄铜织机在海上并非寂寂无名,因此每个人都用了假名。出于同样的原因,刚玉刻意略过了附着在扎克背上的瑞恩没有介绍,仿佛它真的只是个普通的机械背包——一个能自主活动的八爪机关人,特征太过明显了。
最后,她的目光落到薇洛莉亚身上:“云曦遥,掮客,兼任领航员。”
这解释的通,作为黑手套,他们需要一个能与形形色色客户牵线搭桥的人。而“云曦”姓正对应晨雾穹顶,其下便含括了辨识航路的异能——他们遭遇的海盗云曦霍就是一个现成的例子。
“你确实不像在撒谎,”乔治点头,却忽然话锋一转,“但是不是坦白得太过了?这可不是什么能随便亮出来的身份。”
“总比撒谎又被识破更好,”刚玉表情不变地撇了眼一旁“讪讪”的乔尔和扎克——或者乔瑟夫和扎瑞恩,“更何况,这被潮汐包裹的守约领,本来就是个完完全全的法外之地,不是么?”
此话一出,乔治那绿得发出幽光的眼睛忽然危险地眯起,仿佛鬣狗审视远方的阴影,观察是否为自己的同类。
然后,他爆发出一阵沙哑、癫狂而极具兽姓感染力的笑声,和他那副看似憨直的外表形成了诡异而扭曲的对比。
“哈!哈!哈!说得他妈的对啊!这里他妈的就是法外之地!”
空气的温度骤然降低,他鲜绿的瞳孔猛地收缩,旋即又如掠食动物般裂开一条狭长的竖缝。一抹非人的、极度饥饿的狂躁神色从中迸射而出,虽被他用意志强行压下,但其间泄露出的危险气息仍让即便冷静如刚玉也下意识地紧绷了指尖。
他抬起手,手臂上迅速凝结出厚厚的白霜,噼啪作响地生长、延展,眨眼间便覆盖全手的冰棘,尖锐狰狞,仿佛利爪。
这绝非蜡塑术重塑与火焰的范畴,更不是人类的穹顶异能,而是……某种更深邃、更接近潮汐本源的冰冷力量。
“冰霜行尸的胸腺,老子移植了它,”语气既似炫耀,又有对旧秩序的嘲弄,他咧开了嘴角,露出过于尖锐的牙齿,“那些高高在上的贵族老爷口中所谓的‘低贱’烛人平民,这身血肉里有着绝不亚于他们那套魔法的潜力!不,他妈的说反了!没了我们的血肉,他们的魔法根本他妈成不了气候!”
“他们恐惧这力量,害怕我们不再老老实实地给他们当温顺的血肉制剂原材料,所以从查理曼时代起,他们就颁布《焚兽法典》,像猎杀野兽一样搜捕我们这些胆敢移植了恶魔和野兽器官的人。”
“像我这种程度的改造,”他将冰爪随意地插入身旁的舱壁钢板,随着令人牙酸的金属呻吟声,钢板如同软蜡般弯卷撕裂,留下三道深彻的爪痕,“就足够让他们把我用那该死的蜡塑术活活熔炼成砖块,去铺他们监狱的地板。而在伟大的温德阁下领导下,我们都可以正大光明地开发这份属于我们自己的潜能,拥抱这种力量。”
“欢迎来到守约领,我的法外狂徒同胞们。”他嘶哑地说道,冰爪收回,带起一串细碎的冰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