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人平等献血”的守约领规则下，“云曦遥”的人类假身份不过是一个一触即破的泡沫。在这样将吊死贵族的尸体悬挂了超过一年的城市，暴露身份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该怎么帮她瞒天过海？借口避免？那需要一个合理的理由。偷梁换柱？那有穿帮的风险。谎称潮汐导致血液变异？那对方将有动机做一个更全面的体检。
不，在“怎么办”之前，甚至可能有一个更加致命的问题——“什么时候？”
仿佛印证着她最坏的猜测，乔治那过分亮的绿眸转向他们，用例行公事的口吻随意地说道：
“哦，其实两周一次的募血仪式就在今天，大概过不了多久就要开始，”他扫视众人，摊了摊手，“按理讲我可以帮你们暂缓一天，但看你们理解得这么快，现在带你们去医院，也早做早结束，不是么？”
乔治的提议合情合理，甚至带着一丝“免得你们再跑一趟”的体贴。但这无疑将薇洛莉娅推到了悬崖边缘。
——没有时间了，而且，就算刚玉在“血田”这里要求暂缓一天，“医院”的募血官依然可能会带着针筒走向薇洛莉娅！
可能在见到薇洛莉娅的状态后，医院的护士会给她几天宽限；也有可能她自己做好了准备，勉强应付过了第一次抽血；还有可能乔治其实已经说明了情况——薇洛莉娅并不一定会在这一次就暴露身份——但她决不能把全船人的命都放在这种虚无缥缈的运气上！
她必须得确保薇洛莉娅不会被抽血——至少在今天不会——而且，打开话题的方式决不能引起哪怕一点怀疑。
先用手势让船员不要发言，船长小姐精密如钟表的头脑也很快运作出了答案：
“你说在医院举行募血，是为了也能对无法行动和昏迷的伤员抽血么？”
“怎么可能！？”这个问题似乎激怒了乔治，让他的声音近乎怒吼，“募血石每个人都要承担的义务，但我们不会把快死的同胞给一脚踢进鬼门关里！我们不是那帮贵族吸血鬼，重和伤重病是能免掉当期的募血的！”
“啊！”他拍了拍脑袋，凶戾的眼神又忽然变得清澈，“云曦遥，我没和医院的人讲她的情况！”
该说祸福相依么？她现在遇到了最好的状况：如她所料，守约领不会为了一点血液产量，增加伤员的康复难度；同时，这个问题先是引出了薇洛莉亚的话题，并挑动了乔治的情绪，让他无暇怀疑其中的动机。
当然，依然很该死的是，这个乔治确实如她所想的粗枝大叶！
“你们的掮客状态怎样？能抽血么？”乔治一边问道，一边带队掉头，向着医院走去。
“很不好，她曾一度因此失聪过，”刚玉说道，“是艾兰妮开了点有副作用的药才让她恢复了听力——我们那时的情况很危险。”
乔治同情地点了点头，似乎是颇为认可“云曦遥”的牺牲精神，但却并没有为此加快。
该死，得让他快一点，得让他用跑的才行！
“乔治队长，我们得用跑的才行，”刚说完结论，恰当的原因便在女孩的脑海中浮现，“艾琳船医是个注意病人健康的医生，如果他们执意要抽云曦的血，他们很可能会起争执，这会给旧化兽者借题发挥的机会——‘碎骨’巴顿显然相当排斥外来者。”
乔治脚步一顿，蜡黄的面部一僵，幽绿的眼睛猛然睁大。
“操！你说得对！” 他低吼一声，几乎是瞬间就切换到了战斗时的状态，“那帮‘裂爪’的杂碎正愁找不到由头！绝不能给他们这个机会！”
交涉成功。
他不再多言，猛地一挥手，对身后的卫兵吼道：“你们按原速带他们跟上！我先去医院！”
话音未落，他小腿肌肉以违反常理的收紧、拉长，竟是猛然瘦长了一圈，皮肤更是散发出一股幽绿色的光辉，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般猛地窜出，在街道上只留下一道迅疾的残影，以远超常理的速度消失在街道尽头。
化兽者的体能……都如此强大的么？
刚玉的眉毛微微皱起，随后又舒展开来：至少，这在现在是个好消息——以这个速度，及时赶上并解决问题是件毫无悬念的事情。
————
等刚玉一行人抵达医院时，风波已然平息。乔治正抱着双臂靠在门廊边，松懈的姿态显然是已经完成了认为。见他这副模样，刚玉心中悬着的石头也落了地——看来他赶上了，并且顺利解决了问题。
见到他们，乔治站直身体，挥了挥手：“搞定了。云曦遥的情况符合豁免条件，这期的募血免了。”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像是在强调守约领的规矩并非不近人情：“护士长确认过的。我们这儿，伤员和病号的命，比那几管血重要。”
出于省事的考虑，也作为愿意遵守守约领秩序的姿态，乔尔、扎克、刚玉和艾兰妮，都表示可以现在就完成他们的募血。护士很快带着采集用具走了过来，包括针、软管，以及带刻度的小号玻璃试管。
乔尔和扎克挽起袖子，露出精悍的手臂。针尖刺入血管，暗红色的血液缓缓流入试管。护士手法熟练，抽取的量精准地停在试管四分之三的位置便拔出了针头，用一小团消毒蜡按住了针眼。
“行了。下次募血日是两周后，期间注意休息。”护士的声音平淡无波，仿佛这只是一项寻常已极的工作。
这个采集量让刚玉挑了挑眉毛：他们的型号比烛人王朝的试剂采集管更小，而护士甚至只装满了它的3/4。如果守约领烛人真的只采集两周一管，那他们的抽血负担甚至比城外大多数烛人更小。
就在这时，乔治活动了一下肩膀，走上前来，主动将粗壮的胳膊伸到护士面前，蜡质的皮肤下血管清晰可见。
“喂，到我了。老规矩，给我来四管。”他的口气就像在点一份额外的餐食。
护士抬头瞥了他一眼，一边准备新的试管一边轻轻摇头：“不行，乔治队长。你的定额和身体状况评估最多只能抽三管，这是规定。”
“啧，小气。”乔治嘟囔了一句，但并没有坚持，只是看着护士熟练地将针头刺入他的手臂。化兽者的血液似乎比常人流动得更快，颜色也仿佛更深沉一些。三管血液很快被依次抽满，将试管塞得满满当当。乔治面不改色，甚至在那过于明亮的绿眸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舒缓，仿佛卸下了某种无形的负担。
护士利落地拔出针头，用一块更大的消毒蜡按住针眼。
“好了。适度放血确实有助于你们保持平衡，但过量一样会损伤根基。温德医生也说了，凡是都有节制。”她的话语像是重复过无数次的医嘱，但又带着点人情味的关切。
乔治揉了揉针眼附近迅速愈合的皮肤，嘿嘿一笑，没再多说。
但刚玉敏锐地注意到，周围几个同样完成募血、看似普通的居民，看向乔治的目光中带着明显的敬意。
看来他们将这视为一种荣誉和力量的象征。同时，城市也用自愿的额外献血来满足血液供应的需求。
那么，在发现刚玉身为原初人类的强大体质后，这些人也会期待她更多的献血么？一边看着护士的走近，刚玉一边默默拉起袖管，伸出手臂。
但护士看到她的动作，反而露出了颇为意外的神色，随后噗嗤笑了出声。
“我们不抽小孩的血。”她说。
“……我成年了。”身形娇小的女孩轻轻扶额。
“那也不行，”护士继续说道，“也有很多小鬼头还没长大就在募血日跑过来要我们抽血，我们没有时间核对你们是在骗人还是真的只是长得比较慢。按我说，只要你们还那么豆丁点高，无论你是十五岁还是一千五百岁，那就都不该抽你的血。”
刚玉默默地收回手臂，拉起袖子。
虽然不用抽血是件好事，但这真是……让人窝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