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所展现的信心与骄傲是如此高涨,以至于几近狂妄。她发如白金,双眸贵紫,即使是牢房昏暗的光照,也阻挡不了她的熠熠生辉。
好一个明目张胆、堂而皇之的自荐。
温德的绿眸愈发幽深,似是想将这碍眼的光耀尽数吞没,以此拂去张扬,洞见本质;而她鲜红的嘴唇则愈发明艳,玩味的笑意几乎要夺唇而出。
“修习巫咒,离经叛道,容貌绮丽,蛊惑人心,”终于,她开了口,“我一直自比作魔女,没想到今天还遇到了个同类。”
“当然,我们是不一样的——你致力于美丽,而我则深耕于危险——但我们依然同为魔女。在这样一座潮汐环伺的城市里,魔女确实是该互帮互助。”
她的声音冷冽,语气却相当柔和,甚至带着一种近乎亲昵的认可。
可在薇洛莉娅以为尘埃即将落定的时候,她却狡猾地再一次开了口:
“——前提是,你确实和你表现出来的一样,是我想要的那种人。”
闻此,薇洛莉娅却是微微松了口气——若如此简单便能将她说服,那薇洛莉娅反而还得怀疑这名魔女是不是另有计划。
“那么,温德阁下,”她微微偏头,指尖再次无意识地缠绕起一缕发丝, “我是否可以简单地当成……你想测测我的斤两?”
“嗯,就是这么简单。”
她的嘴角依然保持上扬,墨绿的眸子却看不出情绪几何。薇洛莉娅试图看透她的表情,却发现魔女既不像在撒谎,也不像在坦然告知。
她们就这样在沉默中彼此对视,直到薇洛莉亚最终疑惑地、试探地,微微点了点头。
“好,看来你同意了。”
温德笑了起来,整齐而标准地露出八颗洁白的牙齿,随机立刻前倾身体,抓起薇洛莉亚的手腕,接着——
——“啪嗒”一声,随意地打开了束缚着她的奠钟手铐。
能力被压制的薇洛莉娅感到一阵轻松,但随之而来的,却是隐隐的寒意与更深的不安。
“我需要你帮我做几个茶杯,用蜡塑术。”
温德用手腕托起下巴,墨绿的眼眸微微眯起,像是期待一场好戏的开幕。
“……数目?”
“具体地说,三个。”
“……大小?”
“用于喝人类茶的,小款的茶杯。”她用手指比出一个中式茶杯的高度。
“……那么款式呢?”
“不会漏水,能够喝茶就行,”她思索了片刻,“哦,漂亮一点会更好,三个杯子的款式和颜色都不同就更好了。”
只是做三个杯子?
而且就这样解开手铐?
这是在做什么?测试什么?法术水准?服从程度?还是更加玄乎的所谓心理学,靠茶杯的款式判断人格?还是某些稀有的穹顶异能的发动条件?
金发的魔女望向黑发同类的眼睛,试图探寻答案,但那抹不知从何而来的绿色依然浓郁近黑,让她望不透深浅。
她发现自己只能从理性上推得对方的立场与诉求,却无法从感性上捕捉她的情绪与思路。
不,不,要冷静,薇洛莉娅。信息不足便不要妄加猜测,过分焦虑只会让你落入对方的节奏。
既然她说做,那便做就好。
伸出双手,指尖微动,蓝色的火焰在空中燃起,又随法师的意志交织成辅助施法的术阵。
“这似乎是相当精妙的术阵。”温德惬意地点评道。
“只有这样才能追平血肉制剂的强度增幅。”
“追平?他们说血肉制剂能给法术提供……7到13倍的增幅?”绿色的眸子终于展现出鲜明的讶异。
“我就是这样的天才,”即使事态不容乐观,少女还是因骄傲露出了淡淡的笑容,“我从哪里取材料?”
“了不起——材料就用桌子吧。”
温德点了点桌面,作出不做打扰的姿态。薇洛莉娅见此,也继续她的施法。
蜡白的桌面被熔出一角,浮到空中,在蓝火中不断褪色,直至透明。她将它剪切成标准的八边型,随后向上拉长,便构成了一盏杯壁极薄、通体透明的八角杯。
“棱角分明,线条利落,相当杰出的工艺。”
整个过程中,没有异变,没有打断。即使杯盏成型,温德也只是这样点评了一句,示意她继续下一个作品。
薇洛莉亚没有停顿,空中术阵结构变换,更为柔和、更富层次。
蜡液一分为二,一股浅金,一股鲜红,又在旋转中和谐地重叠成型。杯体浅金,如晨曦般温暖明亮。底釉上,艳红的玫瑰花瓣层叠,枝叶缠绕,极尽华丽。
“精细的雕刻,颜色的配置也引人瞩目。”
简短的评论后,温德再作出一个继续的手势。
术阵化繁为简,变成简单的同心圆,变形扭曲的蜡液当即被压成圆润无暇的球型。
她掏空圆圈内部,再稍作修整,一个造型简谱的茶杯就这样成型:没有棱角,没有装饰,只有雨过天青般的水绿色,正是最典型、最正宗的中式瓷杯神韵。
“好品味。”
这句评价最短,但温德的笑容最满意。
随后,她从容地将手伸入黑色的长袍,从中掏出一瓶装满绿色液体的玻璃瓶。她拔开瓶塞,将水绿色的液体全数倒入水绿茶杯中,将空瓶随意地弃于桌面,任由它缓缓滚动。
一股接近绿茶的、微苦的气息弥散开来,而薇洛莉娅的感应能力告诉她,这液体有强溶血性,能让服用者因肠胃出血而死。
“三个杯子都很不错,在我这里都合格了,”温德从容地收起手,仿佛她刚刚不是再倒出一整瓶毒药,“不过,要说检验斤两,我记得你们烛人在传统上最推崇的是决斗:在对胜负的角逐中,双方的勇气、力量、才智、以及幸运——或者说先祖对他们青睐几何,都会得到最完整的展现。”
没等薇洛莉娅回复,她又拿出一瓶红色的药剂。瓶塞刚一打开,一股甜腻的芬芳便四处弥散。这次,药水被缓缓倒入那华丽的金底玫瑰杯中,而空瓶则同样被随意丢弃。
而薇洛莉娅则凭感应看出,那粉色的液体是一种效力过强的激素,将导致服用者代谢的彻底衰竭和紊乱。
“但是吧……”温德抬起右手,食指和拇指相互摩挲,做出一个颇为为难的神色,“对两位魔女来说,只是为了检验暴力的决斗还是太不文雅了。”
“不过,你们烛人贵族有一个更小众的决斗方式,她给了我灵感——毒药决斗,”她张开手指,像是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没有战斗、没有流血、没有伤口、没有满身大汗、气喘吁吁——只需要被挑战者动用专业的技巧,优雅地从药剂中选出没毒的那瓶,就可以获胜了。”
闻此,薇洛莉亚心中一沉——许多所谓的毒药决斗其实毫无公平可言,只是让被挑战者在数瓶毒药中,选择一瓶服下。而挑战者往往总拥有着碾压性的权力与地位,能让被挑战者除了接受决斗,根本别无选择。
很多时候,它只被上位者当成一种体面的公开谋杀。
“而我是医生,你是法师,倒也各自符合条件。那么,我就在这里向你发起挑战吧。”
白皙的手再一次伸入漆黑的长袍,一瓶透明的液体被从中取出,尽数倒入那盏同样透明的八角杯中。
无色、无味、看起来倒是和清水一样。
——不。这是神经毒,一瓶先是诱发幻觉,随后掐断呼吸和心跳的神经毒!
这三瓶药水,全都有着剧毒!
“啪啦!”
清脆的响声在桌角响起,随意丢弃的玻璃瓶终于滚落桌面,摔得粉碎。
没人在意它。
薇洛莉亚抬头望向温德,而魔女则捻起鬓侧一缕漆黑的发丝,似是在饶有兴味地计数眼前的同类究竟价值几何。
“来,选一杯吧。”
她红唇如血,鲜明地扬起,手掌雪白,邀请般伸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