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三头犬的残躯逐渐崩解并被千间念吸收,众人连忙汇合到她身边,关切地询问起情况来。
“你没事吧?”
张曦问道。
“没事,反而还觉得浑身都是劲儿呢!”
千间念对众人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因为你把它干死了,就等于你捕食它了,这就是灵流层的规矩,”张曦解释道,“亏你想的出这种打法,你那炮弹威力也够大的,想象力挺丰富啊姑娘,不错,在这地方,想象力就等于战斗力。”
张曦向千间念投来赞许的目光。
“是啊是啊,那一炮真帅!”
小郎也赞叹道。
“嘿嘿,谢谢夸奖。”
吸收三头犬的意念力让千间念觉得神清气爽,她甚至对这种感觉有些上瘾,所以她借着高兴劲儿,毫不谦虚地回应着。
“行了,有更重要的事,你……先把你妈妈收起来。”
张曦一边喘着气一边对顾宁说,她的亲妈幻象由于失去了进攻的目标,现在正提着两把菜刀警惕地盯着其他人看。
“我,我不知道怎么让她离开。”顾宁小心翼翼地说道,她手中还是紧紧握着那个护身符。
“算了,先说正事,你们也看到了,现在出了个大意外,王祎那王八犊子八成是为了出风头抢第一,提前按了对讲机,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张曦咬牙切齿地骂了几句。
“他会怎么样?”佩拉戈娅问道。
“正常来说肯定没什么事,但他这一下子冲击不小,感觉凶多吉少。”
众人听了都露出严肃的神情。
“灵流层里不怕死,就怕吓。我们活人不像这些意念生物,被捕食了就没了,我们的意识是在脑子里的,就算死在这里头之后也还能再进来,但是如果惊吓过度那就完犊子了,很可能会对现实里的身体也造成损伤,所以才必须尽可能保证你们精神状态稳定。”
说罢,张曦便将目光投向千间念。
“正好,小千你给大家做个示范,你赶紧给自己来一枪出去汇报情况,我带他们几个善后。正式的集体召回还得一个多小时呢,现在只能靠你往外报信了。”
“啊?我吗?”
千间念万万没想到第一次实地教学,立了大功的自己居然就需要体验一次强行苏醒。
“当然,就你的武器最方便。”
张长官说的有理,如果是其他几位……不论是亲妈用菜刀劈死女儿,还是习武之人用长枪捅死自己,画面好像都不太好看。由于灵流层内没办法直接和外界通讯,所以千间念不由得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自己以后说不定会成为这个小队中专门负责强行苏醒给外面送信的角色。
既然如此,不如就提前适应一下对自己开枪的感觉吧。
“行,没问题。”
爽快地答应了之后,千间念将手枪对准自己的胸口,在周围同事担忧的目光中扣下扳机。
在胸口处短暂的刺痛感后,又是一阵天旋地转,不过这次很明显比进入灵流层时要更难受一些,甚至让她有些想吐。还好她很快就缓了过来,脸上扣着的氧气面罩的触感告诉她自己的意识已经回到了现实世界。
“病人还没有自主呼吸,推肾上腺素吧!”
紧接着,旁边医护人员的叫喊直接让她一瞬间清醒了过来。她迅速摘掉面罩和心电监护,走到王祎床前,找了一个看起来像是领导的人说道∶
“长官,我是来汇报情况的。”
“终于来了!快快快,赶紧说是怎么回事?”
一旁的医生一边忙碌一边问道,千间念于是将灵流层里发生的事向他们叙述了一遍。看着心脏骤停的王祎已经开始有些发紫的嘴唇,千间念也跟着医生们一起紧张了起来,她赶紧回头看了一眼其他人,还好,大家都在安稳的躺着“睡觉”,就顾宁的心率有点高。
“那他就是吓的,赶紧抢救吧!”
长官听完千间念的叙述后愁容满面,对着医生们摆了摆手就走到门外去了。看起来好像也没自己什么事了,千间念便在房间内随便找了个椅子坐下,等着其他队员苏醒。
她在脑海中整理着目前为止已知的所有信息,正如之前长官告诉自己的,这个叫“灵流层”的奇异世界虽然看起来好像可以用科学解释,但人们研究了它几十年,越研究越觉得很多地方非常违背科学,就好像它的存在是自宇宙诞生之日起就存在的无须证明也无法证明的公理一样。使用对讲机进行意念共振的方法也是偶然发现,至今原理不明,不如说,有关这个灵流层的一切,目前人类的了解程度连皮毛都算不上,充其量可以类比成一个仅仅会用手机打电话发短信的人对手机工作原理的了解。
目前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周围的场景之所以看起来飘忽不定,是因为灵流层内固定的景物来自于人们的“集体印象”,每个人对景物的印象有所不同,而大多数人也不会过多的关注自己每天走过的路的细节,所以灵流层内的街景才会是形态不定的状态,不过大体上和现实世界中的街景区别不大。
而那些形态明确的意念生物则是诞生于人们的“思维活动”,可能是群体的也可能是个体的,就像刚才的地狱三头犬,就极有可能诞生于某个电影院里正在播放的地狱三头犬镜头令正在观影的观众们产生的集体思维。这些意念生物诞生后便会在灵流层内按照其设定行动,大多数个体由于诞生自人们一闪而过的灵感导致无法持续从人类的思维中获取能量,所以它们为了维持自身存在,就必须捕食其他意念生物。
这就是千间念通过之前的后勤工作和这次的实地战斗掌握到的全部有关灵流层的信息。至于自己这些有意念共振天赋的人在灵流层里的存在形式,则可以简单认为是自身意识的投影,本质上也是一种诞生于自己的思维活动的意念生物,实力取决于信念的坚定程度,所以才会以自己最在意最喜欢的东西为武器。
在脑海中理清目前已知的线索后,千间念不由得苦笑一声,自言自语道:
“这不约等于什么都不知道嘛。”
所以才需要探索部的队员进去探索。然而,最近探索部的前辈们经常遇到类似王祎这样的状况,在探索过程中发生不明原因的生理应激反应,并且无一例外在苏醒后全都失去了灵流层内的记忆,其中大部分人都因为精神状严重受损而无法再进行意念共振,这也是千间念被调到探索部的直接原因。
长出了一口气感叹自己进厂时机实在不好,千间念站了起来,又看了一眼王祎那边的情况。
“有了有了有了!”
因高强度心肺复苏而满头大汗的医生看着监护仪上终于出现的自主心跳波形,兴奋地喊道,千间念也为此感到高兴,这说明至少没有出现教学关就死人的不幸情况,但这怎么说也是心脏骤停四五分钟,他什么时候能醒就是个未知数了。
她突然很想到外面透透气,但是却有一名医生刚放下抢救王祎的工作就向着自己走来。
“谢谢你啊这位同志,抱歉刚才太忙了,按照规定强制苏醒的人也需要做个体检,你先躺回去吧。”
虽然很想说自己没事,但想了想估计也就是做个心脑电图,正好也有点疲惫,不如直接照做。医生又在她身上贴了大大小小好多个电极,疲劳感如同潮水般袭来,千间念打了个哈欠闭上了眼睛——
——就这样昏睡了过去。
城市的一角,夜幕初临,在飘忽不定的大楼楼顶边缘坐着两个人,一个是背上长着巨大的白色羽翼的瘦高男子,另一个是及腰长发梳成单马尾,如同加油管一样连在一辆黑色摩托车上的,穿着左一个钉子又一个链子的皮衣的女性。
“你饿吗?”
长翅膀的男人率先微笑着开口问道。
“你没话找话的样子有点可笑。”
摩托女看都没看他一眼。
“上午市中心那边的好戏你看了吗?”
翅膀男一点也没生气,仍然微笑着问道。
“我可不像你喜欢到处八卦。”
摩托女还是没好气。
“死人了诶,你居然不知道吗?”
翅膀男用翅膀包住自己的身体,做出一副好像很害怕的样子。
“反正他们又死不了。”
摩托女说着弹了个响指,一根香烟凭空出现在她手上,随后她将香烟的顶端放在摩托车的排气管前面,排气管砰的一声喷出一股火焰点燃了香烟,她深吸一口,随后吐出一个骷髅头形状的烟团。
“很羡慕?”
翅膀男好像很讨厌烟味的样子,他边后退边扇动着翅膀,退到一个中央空调外机旁靠在上面停了下来。
“羡慕个……”
摩托女刚想习惯性爆粗,但她犹豫了一下,改口说道∶
“……嗯,是很羡慕。”
她用力吸了一口烟然后将其从楼顶丢了下去,剩余的烟蒂化作光点飘散于半空,但她还是站起来习惯性地往地上踩了一脚扭了两下,就像那里真的有一个燃着的烟蒂一样。
“你不也一样羡慕吗?”
“你先别急,上头不是说了……”翅膀男挥舞羽翼拍碎了一只不长眼过来凑热闹的小型鸟类意念生物,随后将其逸散出的能量吸收,轻笑了一声,“回去的方法已经在做了吗?所以,暂时先别死比较好吧。”
“你他〇还信蜉蝣那帮〇扯的犊子?”
“我当然不信。”
摩托女又往地上狠狠跺了一脚。
“当初就不该信他们的,看看咱们现在这副死样子!”
“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还是会这样选,至少现在我们还能呼吸,”翅膀男一边说着一边甩动手臂,一只锋利的鸟爪从他的手腕处刺破皮肤弹出,犹如刺客的袖剑,“别在这说些有的没的了,该出发了。”
摩托女冷哼一声,随即也跨坐上摩托车,发动了引擎,她的头发突然从发根开始逐渐变白发光,就像在给摩托车充电一样。拧了几下油门,伴随着引擎轰鸣,排气筒像喷气飞机一样喷出火焰。
“用得着你跟我讲大道理?”
轰的一声,摩托车犹如火箭一般从楼顶边缘弹射出去飞向高空。
“哎呀呀,脾气可真大。”
从楼顶边缘跳下,鼓动羽翼,翅膀男也随之消失于天际。
几天后——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翅膀男的脚下踩着一个人的脸,那人的左腿已经从大腿根处被截断,露出发着白光的巨大创面,手上还紧紧握着一只螺丝刀。
“反正你们也死不了,这么紧张干什么?”
翅膀男面无表情,淡淡地说道。
“既然你看到我了,那就不可能让你带着记忆回去——”
咔嚓一声,翅膀男挥动鸟爪,砍下了脚下那人想用螺丝刀自杀的那只手,这下他彻底没有强制苏醒的手段了。
“——你不会以为我也什么都不清楚吧?”
“正常人根本不可能改变自己的形体,你到底是……”已经残破不堪的探索队员强忍着钻心的疼痛问道。
按照常理,即便是喜欢动物的探索队员,在灵流层中的投影也会完全复制自己在现实中的人类形态,动物顶多只能成为其武器,但这个翅膀男有着很明显的不同。
“正常的探索队员也不可能对同僚痛下杀手吧?”
噗呲,鸟爪这次直接贯穿了男人的左肩胛骨,翅膀男抬起手直接将男人整个提了起来。他无视了猎物的凄厉哀嚎,继续不带感情地说道∶
“放心,我对你没有任何诉求,只要你完成不了任务,以及别带着记忆回去就好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进一步改变着自己的形态,连双脚都变成了鸟爪,随即,在猎物惊恐的眼神中,鸟爪高举又落下,再高举再落下,像切豆腐一样划开了猎物的腹腔——幸好,意念生物是没有内脏的,探索队员的投影也一样。
“所以很抱歉,现在还不能放你回去。”
在猎物的痛苦惨叫声中,翅膀男继续像恐怖电影里的反派一样,仿佛只是为了造成极致的痛苦一般,不带一丝感情地一点一点肢解着猎物。
不论在什么情况下,开会都永远不会是一个体验良好的事情,批评反思会就更是如此。已经写了好几份作战报告的千间念目前正作为预备调查三班的队员承受长官滔天的怒火,当然,首当其冲的并不是她,而是教官张曦。
“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最近各班都有这种问题,现在还有六个队没醒呢!”
坐在首席上的高级长官正非常愤怒地训斥着全场所有人,结果他话音刚落,通信终端就响了一下,他拿起来看了一眼,怒气值好像更高了。
“又昏迷一队!八成还是直接丧失记忆啥也想不起来,你们到底是怎么办事的?能让几个意念生物干成这熊样?”
他气得直接站了起来,但由于这些昏迷的下属都只是能力有问题,态度并没有问题,他这一股火也实在不好发作,只好咬牙切齿地将笔狠狠地摔在桌子上。
“几十年了,能把正规队员整失忆的意念生物一共也没出现几个,怎么这还不到一个月就有七个队都……还有你,张曦!带新人都带不明白,差点闹出人命来!咱们本来级别就不高,闹出人命来你赔得起还是我赔的起?”
张曦吃了批评,也自觉理亏,只能低下头去做反思状。千间念一个新人队员,这批评和她也没什么关系,她只想赶紧散会好去吃今天食堂的酸辣土豆丝。
“我告诉你们,一周之内查不出来是谁干的,你们就都别干了!”
长官甩下一句几乎不可能实现的话就摔门而去,大家都心知肚明,减员成这个样子,探索部已经几乎没有再裁员的余地了,但调查清楚这些失忆事件本身确实也是所有在场的人的统一目标。
“走吧,三班的。”
张曦有气无力地站了起来,对着自己的队员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可以退场了,接下来就是属于他和其他队长们的会议了。千间念对张曦道了谢,随后便以最快的速度赶往了食堂。
突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回头一看,居然是沉默寡言的佩拉戈娅。
“小妞,有空吗?跟我聊聊?”
虽然对她称呼自己的方式有些不解,千间念还是答应了下来,两人一起走向食堂。
“有什么事,玻莉娅?”
“你怕不怕?”
佩拉戈娅从口袋里掏出两块巧克力,上面写着俄文,应该是她老家的特产。她将其中一块递给千间念,自己熟练地剥开另一块的包装纸,将巧克力扔进嘴里。
“怕什么?”千间念也吃掉了巧克力,这东西甜得逆天,很符合她对俄罗斯甜品的刻板印象,不过只吃一块的话她也并不讨厌。
“这么多人都被弄失忆了,你不怕咱们也?”
她用非常明显的龙省口音说道。
“这不是有你呢吗,”千间念对佩拉戈娅笑了一下,“你是学医的?”
两人已经到了食堂,拿取餐盘后,佩拉戈娅先打了一份锅包肉。
“嗯,医大的。”
千间念首先打了她心心念念的酸辣土豆丝。
“哦对了,我一直很好奇,你入籍了吗?”
佩拉戈娅又拿了半只烧鸡,同时点了点头。
“我是在这边出生的。”
千间念又打了一份西红柿炒蛋。
“原来如此。”
佩拉戈娅最后拿了两个大馒头,这毛妹可真能吃,还专吃肉,千间念想。
“我是学生物医学工程的,你呢?”
可能看出来千间念也是大学生了,所以佩拉戈娅才这样问。千间念最后拿了一碗米饭,回答道∶
“那咱们俩还算半个同行,我是学流行病学的。”
“嗬,全是天坑啊。”
随即二人一起哈哈大笑。
千间念找了个有面对面两个空位的桌子坐下,佩拉戈娅坐到了对面。
“谁知道这工作能干几年——”
一边说着,佩拉戈娅掰下烧鸡的鸡翅尖,开始细致地嗦了起来。她的吃相非常优雅,和她拿的这一大盘子肉简直形成鲜明对比,按照这速度,这半只鸡吃到晚饭也吃不完。
“——而且说不定还有生命危险。”
千间念一口菜一口饭地按部就班地吃着,她知道佩拉戈娅说的就是王祎那事,这倒霉孩子经这么一折腾,直接魂没了一半,彻底没办法意念共振了,上头只好给他调到后勤部门。说不定顶替的就是我原来的职位,千间念想。
突然,她好像想到了什么。
“等等,玻莉娅,不对啊,王祎都那样了也没失忆,所以失忆那些前辈到底……”
“所以我才问你怕不怕。”
佩拉戈娅刚刚品完翅尖,她现在要开始品翅中了。
“要是这么说……不怕是不可能的吧。”
佩拉戈娅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她慢条斯理地品着翅中,就像在和这只鸡热烈拥吻一样。
“所以,要是真有什么事,你可得救我们啊,医生。”
“都解决了?”
摩托女叼着烟,倚着自己的摩托车说道。
“第一次干这种活我还觉得特别恶心想吐,现在好像好多了。”
翅膀男看着面前空旷的地面有些出神,灵流层里就是这点好,即便刚刚经历过无比凶残的战斗,也不会留下任何痕迹,受害者的身体会化作能量完全被施暴者吸收,非常干净,非常体面。
“哎哟,你居然能感觉恶心?”
摩托女的揶揄好像让翅膀男真的有些生气。
“别把我说的像是什么怪物一样。”
“都这样了还嘴硬什么啊,”摩托女歪着嘴不屑地说道,“还对蜉蝣那帮老〇头子有幻想?给你裤衩子都坑没了你还给人当枪使呢。”
“你就没给人当枪使?”翅膀男看向摩托女的眼神充满怨怒,“我想回去,我还有很多没做完的事。”
“我给人当枪使——”摩托女扔掉烟头翻身骑上摩托,发动引擎,“——是因为我还想抽这口烟。你还是赶紧想想在这边怎么找点乐子吧,别过两天再抑郁了,咱们现在要是抑郁都不用自杀就会死,小学霸。”
引擎轰鸣,火舌爆燃,摩托车瞬间加速离去,将翅膀男留在原地。这次翅膀男没有起飞跟上去,而是闭眼叹气,慢慢坐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