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做这个梦了?”
酒店餐厅里,坐在千间念和调度使隔壁桌的人正讨论着什么事情。其他人还因为刚刚或战斗或酗酒的原因陷入过度疲劳无力下楼用餐,状态稍微好一点的两人便先行来了,毕竟房费送的自助餐不吃白不吃。
“对啊,我在梦里还看到你了呢!”
隔壁桌的那两个大学生模样的年轻女性兴奋而不安地说道。这种话题自然触及了千间念和调度使的职业神经,两人不约而同地竖起耳朵仔细听了起来。
“你还在那一直念叨什么子涵子涵,子涵是谁啊,初恋?”
坐右边的那位有点八卦地问道。
“那是我亲弟弟!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喊他的名字,做梦的时候我控制不了自己,”左边的那个顿了一下,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继续说道,“后来我就被一个白头发的女孩用枪打了,然后就醒了,真给我吓了一大跳哦。”
千间念连忙扣上帽子低下头,祈祷自己不要被发现。
“诶,你说,会不会是因为这里有什么特殊磁场啊,我好像听说这酒店以前出过事故……”
接下来的内容已经没必要听下去了,千间念和调度使对视一眼,迅速解决掉盘子里的食物,走出餐厅在酒店大堂里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之前在其他部门工作的时候根本没听说过还会有这样的事,无关人群的意识居然能进入灵流层而且还能留下记忆,你听说过这种事吗?”
千间念开门见山地问道,调度使眉头紧锁摇了摇头。
“……没有,不如说这完全不符合我们目前对灵流层的认知。”
没有共振天赋的人无法将意识“传送”到灵流层中,这是目前整个勘探局的共识。难道说这个观点是错的?
“就算我们的认知有误,我也不认为这是自然现象,不如说,这些没有共振天赋的普通人都被拉进去了,而我们却是在仪器提醒下才知道出了问题,这点就足够奇怪了。”
正常来说,想把人类的意识传入灵流层中,首先这个人必须有特殊的固有意识频率,还必须要在现实中广播特定频段的波动才可以做到,像刚才这样如此大规模的共振现象,千间念他们不应该只能通过仪器才能感知到。除非……
“对方发现了新的频段?”
调度使和千间念想到一块去了。
“这应该是唯一合理的解释了,但问题是,对方到底是什么人啊?”
想到之前遭遇数次的鸟人,以及不久前亲眼目睹的被踢飞头部都没有消散甚至还能复原的骑摩托女人,以及今天遇到的特殊现象,即便再不相信,也只有这一个可能了。
有一些连勘探局都不清楚其存在的人也在对灵流层做着什么,而他们掌握的技术很明显完全超出了勘探局目前的认知,就是他们一直在试图阻碍勘探局的工作,要不是千间念这个“自杀小队”调来探索部,说不定至今都没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应该也不是我们能想的明白的问题,咱们还是好好放松一下,这种事交给上头的人去想吧。”
调度使说着拿起手机往总部发了一些消息说明了刚刚的遭遇,随后无奈地笑了笑,继续同盘中那只已经冷掉的螃蟹搏斗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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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记得“蜉蝣”诞生的初衷吗?
首尔灯红酒绿的夜色中,笹井秀树如同之前每天都要重复过的一样在心中问着自己。
“对生命的晦暗保持疑问……”
低声吟着这句信条,他用力握了握筷子,随后便认真地吃起面前碟子里的那片烤肉。
每顿饭之前都要这样提醒自己已经成了他的习惯,虽然当下的场景好像并不那么严肃。
这只是首尔郊区随处可见的普通烤肉店,价格亲民,周围坐满了喝的醉醺醺吵吵嚷嚷的韩国人,笹井虽然听不大懂他们在喊什么,但起码不太像是在疑惑生命的晦暗。
自嘲般摇了摇头,他用生肉铺满烤网,牛油低落到炽红的木炭上熊熊燃烧,腾起被烤网上的油烟机尽数吸走的浓烟,店员见状赶忙跑来,用铁钎掀起烤网,把两片生菜盖在炭上,果然把这狼狈的小火灾给抑制住了。
“哟,这办法不错。”
肯定地点了点头,他拿起手机,在备忘录里记下了这个生活小妙招。
他太忙了,忙到即便出差也只能给自己争取到几个小时的自由时间,所以他只能用这种方式帮自己记住这样一些和工作无关的小事。
而他的工作,恰恰就和周围这些吵嚷的人群,或者确切说,和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息息相关。屏蔽掉周遭的喧哗,笹井又一次沉浸在自己的回忆和思考中——
人是会思考的芦苇,我思故我在……无数先贤都给予人们相似的指导,即“人类的本质是思想”。思想有着无穷的可能性,光辉璀璨,群体的思想造就了人类文明,然而个体的思想却被一个残酷的现实死死制约。
“生命”。
会思考的芦苇,首先得是一根芦苇。枯萎的芦苇无法继续思考,光辉的思想也不得不寄托于有时限的肉身,不得不说是一件非常可悲的事情。生命是宇宙中最大的瘟疫,笹井对此深以为然。
所以他加入了蜉蝣,一个探求生命的晦暗——也就是死亡,想要带领人类超脱朝生暮死般短暂生命的集团。它的名字“蜉蝣”自然也是为了提醒所有成员这一件事。
想到这里,肉已经熟了,笹井把它们一个个地夹到盘子里,然后继续烤新的肉。
主动加入蜉蝣的人,通常都和笹井有着相似之处。他们热爱生命,感叹生命苦短,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他们想要让包括自己在内的每一个个体都能享受无穷无尽的思考,即便肉身毁灭也不会停止求索。
而灵流层就给了他们这样的机会。
蜉蝣身处暗处,和世界各国官方的几乎明面上的各种灵流层勘探局不同,他们只是为了科考,为了开发灵流层可能存在的效益,他们只会让有资质的人享受这神奇的位面,所以他们使用的技术是“共振”。而蜉蝣不同,蜉蝣想要让每一个人的意识都可以在灵流层里存在,所以蜉蝣正在开发的技术是“干涉”,即便没有特殊的意识频率,也可以通过这样的技术让意识进入到灵流层中。
而笹井正是一名干涉技术的高级研究员。
配着米饭吃下刚烤好的牛肉,油脂的香气裹着粒粒分明筋道弹牙的米粒,让笹井的心中油然而生一种本能的幸福感,一种来自于生命本身的幸福感。从前,这种幸福感伴随着终将结束的生命,是短暂易逝的,也就是“生命的晦暗”,而未来,笹井相信自己所处的蜉蝣可以将这种幸福感永久延续下去。
所以不论他的工作再怎么忙,他也丝毫不觉得累,想到自己正在进行的事业,干劲自然就从心底涌出来了。
这次到韩国出差,主要任务就是对蜉蝣新建的韩国分部进行培训,顺便拜访一下投资建设韩国分部的重要合伙人“三日集团”那边的人。这是个被人称为“韩国真正的统治者”的巨大财团,丑闻不少,但笹井并不在乎这些,只要他们肯为蜉蝣的伟大事业出钱出力,对笹井而言就是优秀的合作伙伴。
现在事情也谈完了,该培训的也都培训的差不多了,在上飞机回东京之前,他特意抽时间到这家本地人推荐的烤肉店来享受一下难得的私人时间。
从令他骄傲的思绪中抽离出来,他稍微扫了几眼周围当地人的吃烤肉方式。好像当地人非常喜欢用紫苏和生菜叶包肉吃,笹井不太能接受生吃蔬菜,所以他还是按照自己的习惯,用烤肉配米饭吃。这烤肉的味道虽然不及他之前在中国吃到的,但也已经足够美味了。
就在他回忆着在龙国吃过的烤肉时,手机突然振动,屏幕上是蜉蝣的加密邮箱弹出的提示。
“停止返回,立刻前往奉州市。”
奉州,没记错的话是西边不远处的一座龙国东北部城市,刚刚想到龙国美食就被安排去龙国出差的任务,还真是巧啊。笹井未多加思索,既然是上级的命令,那么只要遵守就好了,他打开邮件附件,里面果然是一张电子登机牌,从首尔飞往奉州,两小时后出发。
看来时间还勉强足够他享用完这顿烤肉,他发自内心地笑了笑,随后便全身心投入到美食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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茄子岛市的一间滨海酒店房间里,李煌正对着一个箱子发愣。这里是李煌为了躲避监视开的房间,而他面前的箱子里装着的就是他平时负责检修保养的工作对象。
这些小型仪器伪装成电子车钥匙的形状,其实是能够发出意识干涉波的精密仪器,可以将濒死之人的虚弱意识通过干涉作用“拉”进灵流层中,李煌还负责给雇佣的医护人员发放这东西,让他们在有病人濒死的时候启动,灵流层对应的医院地区也有专人负责迎接,这样就可以通过“濒死干涉”来为蜉蝣在灵流层里补充预备兵员。
他手底下管着一个护士,据说是欠了钱,所以“工作”很积极,前几天刚又完成了很棒的一单,李煌还因此被上级表彰,令人印象深刻。
健康人活跃的大脑活动产生的意识波动不会被这种微弱的电磁波所影响,所以即便在医院那种地方启动也只会影响到濒死之人,李煌的两个女儿也是被蜉蝣用类似的方式处理的。原本按照他们的设想,李煌只需要接受意外事故丧女的事实,然后相信他们承诺的“你的女儿在灵流层里会被照顾得很好”就可以了,他还会是个尽职尽责的底层维护人员。
可惜,李煌自己先发现了不对劲。
回想过去的细节,李煌几乎可以完全认定自从认识妻子开始的人生全是蜉蝣公司的骗局。公司为什么要骗他还不清楚,但公司的目的显而易见——让自己和安排好的女同事结婚生子,用特殊的钢琴曲影响两个女儿的意识波动,然后用一场精心设计的“意外事故”杀死自己的两个女儿,再将她们的意识通过干涉技术拉进灵流层。
李煌无法接受自己被这样羞辱,更无法接受心爱的女儿被杀害,现实中没人会为他申冤,那么想知道真相就只剩下一个办法了。
自己进去看看。
所以他借着职权之便违规收集了十几个这样的仪器,既然一个仪器不会对健康人有影响,那么十个呢?他也不确定这样能否奏效,但公司明令禁止个人同时保管五台以上的这种设备,这对他而言反而成了一种提示。
把设备一个个拆开摆在一起仔细检查是否有损坏或故障——这就是李煌平时工作的主要内容,不过今天多了一步。他拿出一只电烙铁和一把漆包线,熟练地操作一番,把这些设备的开关全都串联在一块了。为了尽可能不影响到无关群众,他又拿出一个自己用细密的铁丝网特制的法拉第笼头套来隔绝电磁波,把串联好的一大堆设备放在头顶,然后戴上头套,让设备紧贴头皮,随后深吸一口气,将双手中的两根线头相碰——
眼前一黑,一阵剧烈的耳鸣袭来,顿时天旋地转,强烈的呕吐感从脚尖涌上来,他也许吐了一口胃酸,也许没有,他已经感知不到这些了。
随后,听觉触觉也离他而去,他坠入无边黑暗,身体好像一直在下坠,不知下坠了多久,触觉回归,他感觉到自己的右肩轻触到了地面,随之而来的是视觉,他能够隔着眼皮感知到周围的光亮了。
李煌睁开了眼,发现周遭竟是一片空无,什么都不存在,脚下踩着的地面也仿佛并不存在,自己就像一个游戏引擎里在空项目中刚刚加载出的人物模型。万籁俱寂,环境安静得就像他已经聋了一样。
没想到这胡乱拼凑出来的设备还真有用,他真的——或者说,他的意识,真的进入了灵流层。
作为一个公司里的中层职员,李煌本就已经对自己的未来没什么希望了,女儿几乎就是他的一切,他自然不能接受这个事实,所以就算是死,他也要搞清楚这蜉蝣公司到底想干什么,他要让自己的两个女儿死得明白。
但是这白茫茫一片真干净的诡异环境又是怎么回事?
虽然他从未来过灵流层,但他也知道灵流层里有着因人类集体意识而形成的和现实城市区别不大的街景,绝不可能是这个样子的空无大地。
难道说,是因为自己违规启动了干涉广播?
既然已经如此,那也就没有什么其他办法了,只有尝试从这里走出去。李煌坚定地迈开双腿,随便找了个方向大步流星地走了起来。
好消息是,这片空无大地也并没有多大,走了大约两分钟后,李煌就看到了远处半透明的楼宇街景,但同时,他也看到了十分惊悚的一幕——
无数奇形怪状的飞行生物犹如蛾群一样向着这片空间扑来,而这空间仿佛有着一个不可见的球形穹顶,凡是触碰到这“空气墙”的生物全部崩毁碎裂,化作纷纷光点,然而即便如此,它们仍然前赴后继,丝毫没有畏惧。
“这就是……意念体?”
在公司里无数次听到的概念,现在正前赴后继地向他展示着存在。然而,眼尖的李煌发现,有两个个体正向着这股洪流的反方向飞行,远离此地,其中一个还拖着长长一条尾焰,仿佛划破了天空。
现在他并没有余裕观察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赶快走出这片空无大地找女儿才是正事。随着越来越多的意念体撞向这空气墙,这片区域本该存在的街景也逐渐从外围向中心层层复原,正好和正在向外走的李煌形成了双向奔赴,不一会,李煌就走出了这个正在逐渐缩小的空间。
“看来这就是我弄的呗。”
意识到这大祸很可能就是自己闯出来的李煌无奈地自语道。
那么问题来了,该到哪里去找女儿?
距离她们俩在现实中去世那天已经过了一周了,不知道蜉蝣会把她们的意识送到哪里,不过只要不被抓到,李煌就一定要找到底。他知道在灵流层里医院附近一直有蜉蝣安排的卫兵在随时准备接应新人,他们同样也是通过濒死干涉进入到灵流层里的,蜉蝣内部通常称呼他们为“亡灵”,只要找到一个亡灵问问话,应该起码就会有个基本的努力方向了。
环视四周,确认了一下自己在城市里的大概位置之后,李煌便开始凭着记忆往市人民医院的方向行进。他感觉自己的步伐十分轻盈,越走越有劲,就像是有无数能量正灌到他身体里一样,甚至有一种饱餐一顿的满足感。
情况越来越离谱了,他只是很普通地走着路,只是轻轻地把脚踩在地上,不知哪里来的力量就直接将他推上半空,过了好几秒钟才缓缓落地,就像月球上半失重的宇航员。
李煌被吓了一跳,但这还没完,又飘了几步之后,他轻点脚尖就已经可以轻松越过十层高楼,再然后,他甚至直接漂浮在了空中。
不知所措的李煌开始试图控制自己的“飞行”轨迹,四肢在空中胡乱扑腾着,没想到还真的起了效果,身体开始慢慢地向着他想的方向漂浮,他居然就这样飞起来了。
虽然他压根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可以飞行,但这样一来,赶到医院附近就不费什么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