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檐下，气氛凝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苏墨礼的 “父母”，那两位年过半百的老人，神情严肃，心事重重，只是静静地看着嘴角挂着笑容的沈阳，缄默不语。
他们对苏墨礼在晋州掀起的不小风波，全然一无所知。
终于，被沈阳称作苏老的老翁缓缓开口，声音带着几分哽咽：“公子此次远道而来，一路奔波，想必劳累万分。我这就去生火做饭，还望公子莫要嫌弃，小村子里，只有些粗茶淡饭，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公子海涵。”
阳光穿透阴雾，洒在老翁蜡黄的面庞上，沈阳站在屋檐下，摆了摆手，爽朗笑道：“哈哈，苏老，您太客气了。”
老翁点了点头，放下肩上的担子和箩筐，说道：“这天刚亮，还是到屋子里坐会儿吧。对了公子，苏墨礼怎么没跟你一起来？她…… 是否还听话？” 问出这话时，老翁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仿佛下一秒，沈阳就会说出什么石破天惊的话，让他们老两口再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好，那就谢过苏老了。那家伙啊，可听话了……” 沈阳对着苏墨礼的 “父母”，说了些场面话。
三人回到屋内，老妇为他们烧了壶茶水，而后，沈阳与老翁便开始攀谈起来，话题自然而然地围绕着苏墨礼展开。
但幸好，这两人有身后之人做过背书，老翁缓缓将苏墨礼的身世道来。
沈阳听着，心中也不禁微微动容。
原来，这小家伙以前的日子着实不好过，直至晋州换了知县，境况才有所好转。不过，这些并非沈阳此番前来的重点。
他此趟前来，只为弄清楚，苏墨礼为何要隐瞒自己女子的身份。沈阳心底隐隐猜测，这背后或许牵扯着什么隐情。
然而……
听苏墨礼的父母所言，一切的缘由竟是……
“那小子啊，从小就调皮捣蛋，上山掏鸟，下河摸鱼，没一刻让人省心。”
“嗯……” 沈阳应了一声，静静听着。
“但也幸好，他从小就懂事，小小年纪就知道帮我们分担重活。要是没他，真不知道我们老两口该怎么熬过那些苦日子。” 老翁回忆起往昔，神色有些感慨。
“那年，闹饥荒，地里颗粒无收，大家都食不果腹。可他居然独自一人跑到晋州护城河的河尾，那可是十里地的脚程啊！就为了抓条鱼回来。” 老翁的声音有些颤抖。
“当时，他小小的身子，浑身湿漉漉的，手里却紧紧提着一条鱼，跑到我面前，兴奋地说：‘爹，你看有鱼吃了……’”
“那段日子，实在是太苦了。还好后来京城的赈灾粮来了，才勉强撑过去。”
沈阳听着这底层百姓生活的艰难困苦，眉头紧紧皱起。作为沈家少爷，他从未经历过这些，此刻，却仿佛被那穷困潦倒的岁月氛围所感染，脸上流露出悲色。
“现在呢，二老过得怎么样？” 沈阳关切地问道。
“还行吧，就我们老两口，勉强能糊口。要是再多张嘴，可就难了。” 老翁无奈地说道。
“嗯。” 沈阳应了一声，忽然话锋一转！
“或许真如苏老所说，您的意思我也明白。但有些原则上的问题，您怎么看呢？”
老翁听了，背脊没来由地一寒，但还是强装镇定地说道：“是那小子做了什么错事了么？公子…… 若是那小子做错了什么…… 那我……” 说着，他走到床榻边，在床沿较为隐秘的一角，掏出一个小布袋。
只见那小布袋花纹秀丽，一看便知非比寻常。
“这是当时公子您给我的那些银钱，我全都没动过。” 老翁接着说道，“要是那小子做错了什么，这些银两可否抵过一些过错？公子？”
沈阳沉默了，看着那沉甸甸的布袋，一言不发。
老翁看着沈阳毫无表情的脸，神情不自觉地微微颤动，他实在不明白，这位公子为何会突然亲临，又为何会问这些。但他依旧强装镇定地说道：“若是那小子真做了什么错事，” 说着，老翁扑通一声跪下，却被沈阳眼疾手快一把拦住。
“我给你赔个不是，但公子，那小子是我苏家的瑰宝啊！他要是有个万一，我…… 我俩也活不下去了。” 老翁声泪俱下，一旁的老妇也上前挽住老翁的胳膊，低头轻声哭泣。
“您二位先起来，那小家伙还好着呢，没…… 没犯什么大事。” 沈阳赶忙扶起老翁，可老翁却依旧保持着要跪拜的姿势，这让沈阳有些无奈。
老翁听到沈阳这么说，索性就以这姿势与沈阳对话，眼神却咕噜乱转，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好！那小子没做什么错事就行，那公子此次前来究竟所为何事？”
此时，沈阳对苏墨礼的身世及过往已打探得差不多了，也明白了她为何行事作风像个男子。
“其实苏老，苏墨礼并非男子吧……” 沈阳话未说完，却已点到关键。
此刻，沈阳全神贯注地盯着两人的脸色，果然，老妇瞬间怔住，老翁瞳孔微微一缩，两人的表情变化，都被沈阳尽收眼底。
“公子…… 何出此言！莫不是说我老糊涂了？那小子分明是男子啊！公子你可别搞错了。” 老翁试图狡辩。
“难道，苏老也要诓骗我？” 沈阳脸色一冷，语气变得严肃起来。
老翁眉头一皱，敏锐地捕捉到了沈阳话中的一个 “也” 字。
难道说，苏墨礼的身份已然暴露了？那岂不是意味着！
“她为何要扮作男子进入我沈府？是出于什么原因？又是谁指使的？” 沈阳步步紧逼。
“公…… 公子莫要戏弄我这把老骨头了，我两老哪敢啊！是因……” 老翁有些慌乱。
“嗯，你且说说，是因何事？” 沈阳追问道。
“公子…… 我……” 老翁欲言又止。
“我也是个明白人，说吧，到底是为何？” 沈阳的目光如炬，紧紧盯着老翁。
老翁神情愈发苍白，仿佛被沈阳言语中的无形压力压得喘不过气来。他深知，若是继续倚老卖老，糊弄过去，恐怕只会不攻自破。
几个呼吸过后，沈阳见老翁依旧沉默不语，便继续说道：“我也不希望事情闹得太僵，苏老，苏墨礼扮作男子来当我的书童，恐怕并非您一人的主意吧，会不会还有他人从中作梗？又或者扮作男子进入我沈府，还需掩藏身形，这理由未免有些牵强了吧。”
此时，不知如何作答的老翁低着头，一言不发，生怕说错什么惹得沈阳不快。在他看来，此时少言才是上策。
但沈阳并不想让这僵持的局面继续下去。或许是沈阳身上的气魄压迫感太强，又或许是其他种种原因，老翁终于开口了。
“晋州谁人不知五姓世家，而公子，我说些丑话，还请公子海涵。” 老翁犹豫了一下，说道。
沈阳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沈家，传言有一位公子常年在书院修习，而另一位公子则常年在晋州胡作非为，那位便是二公子了吧。” 老翁小心翼翼地说道。
沈阳表情凝重，没有说话。
“我家道中落，为了给家中过世的人下葬，实在凑不齐钱，无奈之下，只能想出卖子这个下策。那天，我偶然得知街坊传言沈家回来了一位少爷，我也不清楚是哪位少爷，只想着读书的人应该很缺伴读，便向街坊私塾的老先生请教，这才知道，公子您回乡是为了温习课业。”
“所以，卖子的想法落空了……但我又实在不忍心把苏墨礼卖到那沈府二公子那，您也知道，哎。可其他地方给的钱又太少，根本不够买棺材。我…… 一时糊涂，撒了个谎，说苏墨礼…… 不会……”
“不会写字，我知道。” 沈阳接口道。
“可是…… 沈府二公子最近动作太大了，常常在街上逛烟花巷子。我…… 实在不放心墨礼她…… 这才打了大公子您的主意。” 老翁无奈地说道。
“牙行给您报了多少？” 沈阳问道。
“三银五百铜，这点钱，根本不够买棺材啊，所以…… 公子，我苏家对不住你……” 老翁满脸愧疚。
“哎，我知道了。” 沈阳轻声说道，他明白，这也是穷苦人家不得已而为之的事情。在这世间，一字难解的，除了情字，还有大多数穷困潦倒人家心中的那个 “孝” 字。百善孝为先，他并非不通情达理之人，比起自家舅舅那些算计，这实在算不得什么。
“对不住公子，我也是…… 利欲熏心，猪油蒙了眼，我真没有要欺瞒公子的意思，也知道大公子您通情达理，待人和善，又没有伴读之人，这才出了这些见不得人的小心思。” 老翁继续说道，
“我实在不放心把苏墨礼跟在二公子那边啊！我是真的迫不得已！我若是不这么做，街坊邻里会怎么看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