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神法令通过的第三十个年头。
空云大学外侧的一条小巷,淅淅沥沥的雨在暗沉的天幕上滴落。
“站住!你逃不掉了!”
被黑色斗篷遮得严严实实的女人没有回应,只是一味奔逃。她知道现在的形势已经非常严峻了,禁神部的人已经把她逼入了这样的一条狭窄的小道。很快,她就将无路可逃。
身上掩饰身份用的黑袍已经被雨水打湿,黏在身上极为不便,然而女子却并没有脱下它的打算。一旦被身后的追兵发现自己的真实身份,将永无宁日。
“哐啷!”
糟了!女人瞳孔一缩。在背后追赶的压力之下,她并没有注意到到眼前的小巷里居然还有摆在中央的垃圾桶。尽管她已经迅速调整了姿势,可依旧被绊了一个趔趄。
“喵呜!”
一声凄厉的猫叫,一只路过的流浪猫被追来的人一脚踢飞,划出一道弧线,落在女人的身前。
血,从黑猫的身子下蔓延出来,一如不久后女人的命运。
在上方围栏观望的苏白默默收回了视线。
没救了。
苏白记得自己不久前,还不在这个世界。简而言之,就是穿越事件。
当时苏白正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坐上了最后一趟地铁。然而本该拥挤的地铁内却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空腔——有恶性事件发生了。
或许是仇恨,或许是冲动。
看着锋利的刀子逐渐逼近地上惊恐不安的少年,苏白第一个冲上前去想要稍微阻拦一下行凶者,并且起一个带头作用,这样也许就能鼓动周围的群众,阻止一起悲剧的发生。
然而事实很残酷,苏白自己躺在血泊中,被他救下的人早就溜之大吉,围观的群众们也早就散的散,逃的逃。
苏白却笑了。这样也好,至少救下了那位少年,而且这操蛋的日子……他的脑海中闪过往日总总,闭上了眼。
之后,他就来到了这里。再睁眼,苏白就发现自己身在高处,前方的栏杆下,是一条狭长的小巷,里面有一个黑袍的女人正在奔逃。
身后的追兵看不清楚,只是从发出的动静来看,人数不少,都密密麻麻地挤进了这条仅容得下两人并肩的小巷。
而前方的女人似乎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速度大减。眼看就是逃无可逃了,苏白收回了目光,准备观察一下现在自己的现状。
然而苏白不知道的是,小巷里有一条楼梯,可以通到自己所在的上层,否则绝对不会如此悠哉。
黑袍的女人见身后的追兵将近,一咬牙便攀上了一旁的楼梯。只有这样,才有可能拉平速度差,否则对方一直没有减速,而自己要重新加速,已经是必输之局。
苏白在上方将这一幕尽收眼底,顿时瞳孔一缩:
“卧槽?”
原本悠哉的状态瞬间被打破,苏白赶忙准备找个地方躲藏起来。对那个女人心有怜悯不假,可苏白也不准备把自己的命搭上。地铁上的事可还历历在目。
然而四处一看,一片空旷的样子,似乎没有任何可以让人躲藏的地方。除非……
苏白一咬牙,拼了!而且,刚才自己发出的声音怎么感觉怪怪的?疑惑没有维持太久,浓烈的臭气袭来,苏白不得不放空大脑,费劲全身力气对抗。
女人先身后的追兵一步上来。她很清楚,这是她摆脱身后追兵视线的唯一机会。按理来说,只要自己能找个地方躲好,就有机会!
然而身后的追兵有着专门检测邪神气息的探测器,自己就算躲起来,恐怕也于事无补。自己火焰相关的能力在这湿漉漉的环境里有所衰减,而且恐有暴露身份的危险。
想到这里,女人不由得轻抚手腕。那儿一团萦绕的黑气正在缓缓蠕动,仿佛具有生命一般。女人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这东西缠上,在各种传说中,邪神都是毋庸置疑的,会带来灾祸与不幸的存在。
四顾一圈,已经没有可以继续逃跑的路了。
自己是灾星?还是毁坏的化身?
想到这里,女人洒然一笑。她顺手脱掉了遮掩身形用的斗篷,夺目的身姿让这灰暗的雨中世界也明亮了几分。
灿烂的金色头发简单地扎了一个高马尾,显得干练而清爽。一双火红的双瞳此刻正燃烧着怒火,看向手腕处的黑气。
她已经打定主意,要在此处和这害得自己东躲西藏的邪神同归于尽。哪怕最终没有成功,至少也不能留着这东西为祸世间。至于隐藏身份……追兵也许只能得到自己的灰烬。
于是火焰就蔓延起来,她整个人都开始晃动,一如风雨中摇摇欲坠的火苗。
“那是什么?加快速度!”
追兵里为首的人看到上方发出明亮的光,急促吩咐道。
女人此时不想管那么多,她全心全意地催动着火焰,试图将手腕处的黑气焚烧殆尽。炽烈的火焰让落下的雨水蒸发,然后又冷凝成浓郁的白雾。
此时躲在垃圾桶里的苏白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可是周围的温度仿佛越来越高。不明所以的苏白悄悄顶起了垃圾桶的盖子,结果就看到了正在‘发火’的女人。
手腕处的黑气开始逐渐消散,女人一喜,以为是自己的举动有了成效。
“早知道这样,我当时就该直接把它给烧了的。”
苏白却感到自己的手腕处一阵冰凉,比冰块直接贴在那儿还要冷。
像是被烫到了一般,苏白匆忙抽出双手,仔细端详着。这一看可不得了。原本苏白熟悉的模样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双皓如霜雪的洁白小手。
更为显眼的,还是手腕处丝丝缕缕的黑气,正缠绕在苏白眼前,深入皮肉。而且随着时间推移,正在越来越浓。
“这到底是啥?”
苏白低低自语道。此刻,她终于注意到自己的声音,也已经变得细腻柔软,和以前的自己大相径庭。
然而没时间给苏白感叹人生,因为下一刻,一大批人便从女人上来的地方鱼贯而入。甚至有的人上来的地方是没有楼梯的,苏白记得很清楚。
看起来追兵里也有不一般的人。
“我身上的事暂且不管,这个女人终于还是要被抓走了吧?真是可怜。”
苏白握住冰冷的左腕,用掌心的温度给自己提供一点温暖。同时顶起垃圾桶的盖子,继续暗中观察着。
只见一阵狂风掠过,吹起鼓荡的衣袖。一道身影瞬间就到了已经熄灭的女人面前,下一刻便有刻薄的声音传来:
“哦?大名鼎鼎的禁神部之花希银怎么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莫非你就是……那个被邪神选中的人?”
希银漫不经心地瞟了一眼身前的男人,他身材高大,但却面容阴狠:
“滚。”
“你!哼,过来。”
男人像是被激怒了,但很快,他挥挥手,身后的小弟便递上方才用来追踪的仪器:
“你最好和邪神没有关系。否则……即使是你的老师,也没有理由保你!”
男子的绿色长发飞扬在雨中,毒蛇一般的眼睛倒映出金发少女的身影:
“我会在这里,将你直接击毙。”
希银皱了皱眉头,金色的发丝在雨水的浸润下再次变得湿润,她双手抱胸,淡淡道:
“我可不记得禁神部有给过你们滥用私刑的权力。而且,面对邪神选中者采用过激手段,只会导致更严重的后果。”
她现在从容不迫,因为之前的激烈燃烧过后,已经察觉不到邪神在自己身上的残留了。而眼前男人能得到的不过是些制式的装备,自然更不可能查得到。
“无稽之谈!少在这里装模作样。”
男人看了眼检测装置,眼睛里闪过一抹诧异:
“怎么可能?你身上为什么没有邪神的气息?”
希银轻蔑一笑:
“只有我身上没有?要我说,这里根本没有所谓邪神出没。那家伙的品行我还是很清楚的,最好的装备你们根本不可能拿到,不是么?拿着这种劣等货色让你们忙前忙后,真是有意思。”
为首的阴狠男人面色微变,又看了看手中的罗盘,一脸困惑。突然,他眼前一亮。同时,有眼尖的部下也看到了被挂在墙上的黑袍:
“大哥你看!墙上!”
没有闲心追问为什么刚才希银要在上面弄出那么大的动静,男人一声冷笑:
“我早就觉得你的态度有问题。你对那些该死的邪神余孽太过包容了,现在你的举动,恐怕就是为了给那个家伙打掩护吧?”
希银一脸莫名:
“你在说什么?什么‘那个家伙’?而且我的态度很包容吗?”
“装的很像。可惜,没用!”
说罢,男人右手一挥,直指不远处的垃圾堆:
“给我上!翻个底朝天!”
同时,他也盯住了希银,身边开始有气流鼓荡。一旦希银露出任何动身支援的迹象,他就会出手拦下。作为专门从事战斗方面的禁神部下属部队,他自信要比眼前这空有等级而无经验的女人强。
“你很聪明,知道转移注意力,拖延时间好让你想包庇的那个人逃跑。还有那挂在反方向的黑袍,好一出金蝉脱壳。可惜……”
他嘲讽似地举起手中的罗盘,晃了晃:
“你口中的破玩意,还是追踪到了那家伙的位置。现在,你只需要等我们把你同伙抓回来,然后到学院里对你发起举报就可以了,禁神部之花。”
希银一时间都傻了。平日里不苟言笑的她今天居然有种破防的冲动,怎么感觉眼前的男人脑子有问题啊?自己到底和他在说同一件事吗?
听他所说,他们要追的目标就在垃圾堆那边?可是刚才在逃跑的不是我吗?
另一边,苏白远远看着女人和男人的交谈时,就已经感到不妙了。左手腕处的黑气愈发浓郁,冰冷刺骨,连带着白皙的手腕有些发乌。
此刻黑气似乎已经彻底成型,活物般绕着手腕欢快游动着,像是鱼儿入了水。
眼见一大批人乌泱泱地就向着自己这边来了,苏白不禁心底大喊:
“不是哥们!你们要追的一直就是那个女人啊?你们认不出吗?”
人群越来越近了,手腕黑气一阵激荡,似有低语自耳边幽幽响起。苏白福至心灵,用大拇指按住手腕处,向着掌心一推。顿时手腕流动的黑气被推入掌心,化作一个漆黑的奇怪符号。
同时,苏白周围的气温开始极速降低,很快,那个区域的雨水就化作冰晶,从空中噼噼啪啪地掉在地上。
远处的希银和阴狠男子皆是脸色一变。
希银是没想到,这里居然真的有邪神选中者存在。而男子,则是猖狂的大笑:
“哈哈哈哈!希银,你完蛋了。”
说罢,便直奔苏白所在而去。此时希银已经无法置身事外了。于情,她无法违背自己多年以来的行事准则,坐视阴狠男子这种人肆意处置所谓的邪神选中者。
于理,倘若此人被屈打成招,说出对自己不利的言论,也是一番极为麻烦之事。
而且最令她担忧的,是自己手腕上的黑气又重新显现。就好像方才只不过是畏惧着什么隐藏起来,而现在是响应着某种呼唤,又昭显出来了。
“啧!”
希银是一个害怕麻烦的人,俗称懒人。而此刻必须要趁没人关注那个罗盘的时候,把这件事处理好。
即使要……希银的眼睛中闪过一抹暴虐,那是从没有人见过的情绪。
而早先的小弟们则是苦不堪言。地上的水在他们靠近之后突然凝固起来,把他们的脚牢牢粘在地上,动弹不等。
同时一股极致的寒气袭来,它仿佛具有生命一般,在众人的身体之间游走。那些小弟们瑟瑟发抖,一半是冷的,一半是吓的。
他们不是没有见过拼死爆发的邪神选中者,然而这次遇见的简直和之前的不是一个档次。硬要做个对比,就如同萤火之于皓月。
“哐当哐当!”
一个垃圾桶开始震颤起来,它的表面早已经布满白霜。在外层坚冰的挤压之下,它早已不堪重负。同时它的内部,仿佛还有什么在生长,在爆裂。
于是下一刻,那个垃圾桶,就炸了。锋利的碎片像是手榴弹的破片般向着周围激射。那些被冻在原地,毫无反抗之力的人皆是痛苦地闭上了眼。
可以想象,下一刻,他们就将浑身冒血,化作一座座生动的冰雕。
然而半晌,预料之中的剧痛没有传来,反而是身边的寒意也褪去不少。眼睛一睁,他们便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赤足的少女轻点于地面之上,冰蓝色秀发似乎覆盖着细密的冰雪。从周围垃圾堆里蔓延出来的污水,似乎想要玷污那盈盈一握的美好,却又被极致的寒意冻结,不敢僭越半步。
洁白的冰雾缭绕四周,掩去少女的面容。
那爆裂开来的铁片,服帖地绕着少女旋转着,在恭迎它们的王。
就连周围恶臭的气味,也在一阵簌簌的粉末掉落之后,变得荡然一空。叮叮当当的冰晶掉落在她的周围,铁质的地面是她的钢琴师。
于是,洁白与漆黑的交融,展现在众人的眼前。
她,慕然抬头,看向急奔而来的阴狠男人:
“你,似乎在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