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陈掌柜赶着马车从京都归家途中听闻了个奇怪的事儿,此时正值夏季,酷暑炎热,陈掌柜不得不在路边茶馆避一避暑。
“哎,你听说没有,浔阳城一夜之间被寒冰覆盖,久而不化,满城空无一人,尽皆出逃了,听说还活着的人说是有什么仙缘出世,那等机缘咱们要不去看看?”
茶馆靠窗的位置,有几个闲客正闲聊着,其中一人忽然神神秘秘道。
“浔阳城的事儿我倒是听说了,不过不是那所谓仙缘导致的,好像是原本封印在浔阳城地底的大妖要突破封印了,发泄万年来的怒气所溢出的寒气吧,那里现在空无一人,过去了,怕是小命不保哦。”
另一人摇头,说出自己的听闻。
“你们都错了,是有仙人降世,你们怕是不知道吧,这满城上下,就城主府里死了人,其余老百姓都逃了出来,仙人在为百姓申冤,发泄怒火呢!”
一穿着一身洗的发白,满是补丁的粗麻短褐的小老头,背着破麻袋路过,插了一嘴,语气那叫一个大快人心。
“呵,真的?老头子,那我问你,为什么仙人要冰冻整片城池?直接杀了狗贪官不就行了?满城百姓有何过错?让他们无家可归嘛这不是!瞎编乱造,满口胡言!”
邻桌一年轻小伙听着小老头自信的言语怀疑道,言语中对那所谓仙人颇为愤恨。
“真的,我亲眼所见,那时我正在浔阳城附近找我失踪的羊呢,一直找到晚上没找到,然后我就看浔阳上空有仙人虚影显现,她手中的蓝光越来越大,刺得我睁不开眼,等我再睁开眼,浔阳城已经被寒冰覆盖了。
随后便是满城乱糟糟的一片,然后有许多百姓出逃,你一问他,他啥也不知道,看样子是被抹了记忆,这样神奇的现象,肯定是仙人所为。”
小老头瞪着眼,拍着胸脯信誓旦旦肯定道,随后不满的看向那个年轻人警告道:
“后生啊,你言语注意着点,对你爷爷我不敬倒是无所谓,若是敢不敬仙人......哼!谁也救不了你!”
小老头端起年轻人身前一碗茶一饮而尽,捋了捋自己稀疏的胡子,无视了他那吃人的眼神,晃着他那干瘦的身躯出了茶馆。
嘎吱!
年轻人紧捏着的拳头发出清脆的声响,砰的一声砸在桌子上,脸色涨红,眸中怒意升腾,却自觉理亏,又怕打了这老头,看这老头弱不禁风的样子,怕是会出人命的,只得挨这顿讥讽。
坐在茶馆中央的陈凡将这几人的言语听了个仔细,心中一惊,暗道一声糟糕。
他去京都时路过浔阳,那叫一个热闹,浔阳城被一条宽大的运河一分为二,河道内船只众多,商贾云集,特别是那些商船,灯火通明,每到夜里,五颜六色的花灯交相辉映,煞是美丽。
河道两边歌厅酒楼数不胜数,人来人往,丝竹袅袅,弦歌不绝,甚是繁华。
只可惜,世间的繁华只属于极少数人,芸芸众生不过是这繁华之下不断腐败,发酵,分解的养料罢了。
陈凡脑海里涌现出那双纯真的大眼睛,尽管世间多苦难,也无法在他白纸般的心灵抹上一笔。
叹一口气,叫小二将茶钱结了后,拿出自家妻子亲手做的苏绣手帕擦了擦汗,起身离开。
“客官,您慢走。”小二爽朗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他对着身后招了招手以示回应。
坐在马车上,看这路边有些熟悉的景象,他心中不知为何有些怅然,有什么是命中注定的呢,皆是过客罢了。
他终是决定去浔阳城看看!一路颠簸,伴随着马车的吱呀声,他又陷入了回忆中。
“小叫花子也配吃白食?”
初入浔阳城,来不及感慨此地的繁华,便看到了这样的场景。
一幼小的身影从店内滚出,紧随其后的是胖如球一般的妇女,若不是她那裹着绣花鞋的三寸足,还真会以为是哪个彪壮大汉。
她那粗粝的嗓音让人听着极为不适,刻薄的喝骂声让蜷缩成小球的瘦小身躯剧烈颤抖,显然是极为害怕。
“我......我没有,我有在帮王掌柜擦桌子,扫地的。”
稚幼的声线不断颤抖,但还是很坚强的反驳道。埋于双臂下的小脸上,眼圈通红,牙齿紧紧咬着发白的下嘴唇,不让自己因害怕而哭出声来。
“还狡辩,讨打!”
王氏那眯缝的眼用力睁大,唾沫飞溅,如同发面馒头般的腰间赘肉随着她粗重的呼吸而上下弹动,显得极为可怖。她作势上前,抬起手中的扫帚就要打。
旁边有人看不下去了,“诶,就这么一个小孩子,至于吗?他能吃你多少钱?”
王氏闻言,怒目圆睁道:“怎么不至于?又不是吃你家的!看老娘今天不打傻他!”挥起手中的拐杖,猛地落下!
“呜......”小男孩紧闭双眼,身躯蜷缩的更紧了,这样能忍受更多的疼痛,已经准备接受即将到来的殴打
一声闷响,意料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小男孩小心的睁开眼,一个宽厚的背影挡在了他面前,手中握着王氏打下来的棍棒。
“他吃你多少?造成多少损失?我双倍还了便是,还请别对一个小孩子下死手。”
陈凡握住王氏手中的扫帚,猛地用力,王氏扫帚被夺了过去,身子被晃得一个趔趄。
“你敢对我一个女人动粗!老王,你个窝囊废死哪儿去了?你女人被欺负了还搁那缩着呢?”
王氏尖利的声音如同恶鬼般向着店内嘶吼着。
几个呼吸后,一个单薄如竹竿似的男人缓慢的踱了出来,他佝偻着脊背,低眉顺眼地走到王氏面前。
“夫人,这......这件事不如就算了吧。”
王掌柜看了一眼躲在陈凡身后的小男孩,眼神有些愧疚道。
“什么!你说什么!不可能!你女人被欺负了就这么懦弱?真是白瞎了娶了你这孬货!”
王氏气急,大声道。“必须十倍赔偿!他吃了我一两二钱!赔十二两这件事就此作罢!”
围观的群众翁的一声议论纷纷起来:
“老王这倒插门活的窝囊啊,让这母狮子随意打骂的。”
“诶呦,这不是狮子大开口吗?”
“十二两银子够我一家一年过活了!”
“真敢要啊这疯婆子!”
“这泼妇仗着有个衙门里当差的哥哥如此横行霸道,等哪天让老天爷收了她!
观众七嘴八舌地纷纷指责起来。
人这么多,难不成每个都要揪出来报复?怀着这样的心理,人们将心中多日积压的不满发泄出来。
似乎是意识到有些过分了,听着周围人群那难听的指责,她脸涨成猪肝色,猪蹄般肥胖的手指指过一圈人群道:
“都给我闭嘴!再这么说,有你们好果子吃!”
陈凡面色如常地从腰间掏出两腚银两扔在地上,
“多的不用找了!”
“废物,还不快去捡起来!”
王氏面上过不去,气恼的用肥猪般的手猛的推了推王掌柜,竟将其推倒在地!
与此同时,一个红色的账本从怀中掉落在陈凡脚下。陈凡捡起账本,翻开。
“快还给我!”王氏夫妇声音同时响起,两人眼中若有若无的有些心虚。王氏更是直接扑上来,却被陈凡侧身躲过。
“他吃白食?”陈凡扫了一眼后心中明了,声音有些玩味,蹲下身以犀利的眼神直勾勾的看着王掌柜道:
“王掌柜,这孩子是你雇过来的吧?怎么,不认账?”
“是......是的。”王掌柜眼神飘忽,点头道。
“你个王八羔子养的,怎么这么废物!”王氏气急败坏,黑小孩子工钱被戳穿让她感到颜面无存。打不过陈凡,她便扑到王掌柜身上,拳脚相加,发泄怒火。
“不要打王叔叔,是王叔叔同意我来帮工的,我只是想吃口饭。”
男孩焦急软糯的嗓音响起,尽管身上滚动在地上带来的疼痛还未缓解,他还是努力起身,踉踉跄跄地走到王掌柜身前,瞪大泛红的双眼,挡住如同恶虎般的王氏。
陈凡看着天真的男孩,走上去拉住他的小手,轻声道,“走了,小家伙,叔叔带你去吃好吃的。”
“可是......”小男孩不解,疑惑的双眼看向陈凡。
“走了”没有过多解释,手稍一用力,将男孩身躯拉动。
“谢谢你!”稚嫩而颤抖的嗓音从男孩干裂苍白的唇间发出,惨白的小脸扯出一个很是勉强的笑容。
陈凡轻嗯一声,作为回应,手抚了抚他的小脑袋,牵起他的手走入人群。小手入手一阵微凉,陈凡一根手指搭在男孩的手腕,脉象虚浮如同飘絮,关脉虚软无力,尺脉如坠寒潭,如冰碴般阻塞脉路,寸脉浮散无根,毫无生机。
陈凡微微皱眉,这样的身体,若是不好好调理,这样下去,怕是命不久矣了。
吃饭期间,他知道男孩名字叫洛雨,但他对自己身世一无所知,自他记事起,便在此间流浪。让他在旅馆洗漱一番,自己去集市上买了几件孩童所穿衣物,便回去了。
走入房门,看到洗漱完成后的洛雨乖巧的坐在床边,陈凡眸中不由闪过一丝喜爱。他与爱妻宋氏多年来无儿无女,对于小孩子,他还是有那么几分喜爱的。
此时的洛雨看到陈凡,也是十分欣喜,他第一次感受到如同家人般的呵护。
“谢谢你,陈叔叔。”
“嗯,给,换这是你的衣服,换上吧。”
陈凡从布包里拿出集市里买来的几件衣物,让他穿上。
“呜......谢谢,呜哇......呜呜呜......”男孩忽然红了眼眶,扑在陈凡的怀里,紧紧抱住陈凡,生怕他离开。
“好了,别哭了,都过去了。”陈凡张开怀抱,宽大的手掌轻抚洛雨瘦小的后背安慰着。
两天后,陈凡离开,洛雨被一对中年夫妇领养了,那是户看起来淳朴的人家。
“叶大哥,小洛他身体有些亏欠,这是给他调理身体的药方,你拿去抓点药。”
“嗯,陈医师您就放心吧,我肯定会照顾好小洛的。”
自一天前给城主大人父亲诊治出病症所在,并给出药方,城主便将其尊为座上宾,顺带答应其请求,给洛雨找户人家收养。
蹲下身,抚了抚洛雨的脑袋,手指清擦去他眼角的泪珠,轻声说道:
“小洛,若有机会,我会回来看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