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若我不曾见过太阳

作者:不知羞没耻 更新时间:2025/8/11 15:56:58 字数:4375

生活在在白小汐父母家,如同浸泡在缓慢流淌的蜜糖与玻璃渣混合的河流中。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对灵魂的无声凌迟,却又带着一种病态的、无法抗拒的引力。

白天,她将自己缩在“林汐”这个单薄的身份外壳里,尽可能地降低存在感。母亲总是最忙碌也最关切的那个。她会特意早起,熬上软糯香甜的白粥,煎好金黄的荷包蛋,然后轻轻敲响房门:“小林汐?起来吃早饭啦?阿姨熬了你喜欢的南瓜粥哦。”

那声“小林汐”像针, 扎得白小汐心脏一缩。母亲记得她随口提过喜欢南瓜的味道,这份细心让她想哭,却又只能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谢谢阿姨,这就来。”

饭桌上,气氛微妙。父母会关切地询问“林汐”睡得可好,伤口还疼不疼,有什么想吃的尽管提。

白小汐低着头,小口喝着粥,那熟悉的家常味道几乎让她哽咽。她只能用最简短的词语回答:“很好”、“不疼了”、“谢谢,都好吃”。目光极力避开对面那个“白小汐”——她正神态自若地接过父亲递来的剥好的鸡蛋,亲昵地蹭了蹭母亲的胳膊,分享着学校里无关痛痒的趣事,逗得父母开怀大笑。

那些笑声,曾经是属于她的。

白小汐握着勺子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用疼痛提醒自己保持沉默。

“白小汐”的视线也时常若有若无地扫过她,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每当父母对“林汐”表现出过分的关心时,她总会恰到好处地插入,用撒娇或转移话题的方式,将父母的注意力重新拉回自己身上。白小汐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份刻意的“维护”,维护着这个虚假却已扎根的“家”的平静。

母亲似乎将无处安放的母性都倾注到了“林汐”身上。她翻箱倒柜找出了全新的毛巾牙刷,甚至翻出了一套没拆封的、尺码与白小汐身形相合的崭新内衣裤,温柔地说:“新的,别嫌弃。”

她执意要帮白小汐换背上伤口的药,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瓷器,一边换药一边心疼地絮叨:“女孩子家,落了疤可不好…这得多疼啊…以后出门千万要小心…”

那熟悉的絮叨声,那指尖小心翼翼的触碰,每一次都让白小汐的身体僵硬如铁,眼眶发热,只能死死咬住下唇,将翻涌的情绪狠狠压下去,化作一声闷闷的“嗯”。

父亲的话不多,但存在感很强。他会默默修好家里有点松动的椅子腿;会在午后阳光最好的时候,坐在客厅的旧沙发上,戴着眼镜安静地看报,偶尔抬头看看电视,或者看看沉默坐在角落单人沙发上的“林汐”,眼神温和而带着些许探究。

有一次,白小汐无意识地拿起茶几上一个有些掉漆的招财猫摆件——那是她小学时用零花钱给父亲买的生日礼物。指尖摩挲着那粗糙的釉面,过去的记忆汹涌而至,她的眼神有一瞬间的失焦和柔软。

“小林汐也喜欢这个?”父亲温和的声音突然响起,惊得白小汐差点把摆件摔了。她慌忙放下,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没…没有,就是觉得…挺可爱的。”

父亲笑了笑,放下报纸,目光落在那个小摆件上,带着回忆:“是啊,是挺可爱。这还是…嗯,我们家小汐小时候买的呢,好多年了。时间过得真快。”

他的语气很平淡,却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割着白小汐的心。他口中的“小汐”,指的是房间里那个假的。

“白小汐”闻声从房间里探出头,脸上带着甜笑:“爸,你又说我小时候糗事啦?” 自然地走过来,拿起那个招财猫把玩了一下,又放回原处,动作流畅得没有一丝破绽。

白小汐低下头,指甲再次深深掐入掌心,直到尝到血腥味。她像个格格不入的闯入者,旁观着属于自己的过去被他人演绎得如此“真实”。

家里的每一个角落都充满了“家”的气息,却与她无关。阳台上母亲精心照料的多肉长得肥厚可爱,那是她曾经和母亲一起挑选的品种;书房里父亲珍藏的几本旧书,扉页上还有她稚嫩的涂鸦签名;厨房冰箱上贴着几张便签,上面是“白小汐”清秀的字迹提醒着父母按时吃药……所有的一切都在无声地宣告:这个家,已经有了新的“白小汐”,生活早已沿着新的轨迹平稳运行。而她,只是一个带着满身伤痕和秘密的、短暂的过客。

夜晚是最难熬的。她和“白小汐”挤在同一间卧室的两张单人床上。

黑暗像一层厚厚的幕布,隔绝了白日的伪装,却放大了内心的煎熬。

两人背对着背,中间隔着冰冷的空气,如同隔着一道深渊。呼吸声清晰可闻,却没有任何交流。那个女孩似乎总是很快就能入睡,呼吸均匀。

白小汐却常常睁着眼睛,望着窗外结界投下的、变幻流转的暗紫色微光,如同看着一个巨大而诡异的囚笼,思绪纷乱。

父母的音容笑貌,身后少女的告诫,机兵核心中冰冷的真相碎片,薇拉最后的话语…所有的画面和声音在脑海中疯狂冲撞,让她头痛欲裂,毫无睡意。

就如同今夜,依旧如此。白天母亲无微不至的关怀和父亲沉默的注视像潮水般反复冲刷着她的心防,几乎要将她淹没。她小心翼翼地翻身,尽量不发出声音,却感觉喉咙干涩得如同火烧。她轻轻起身,赤着脚,像猫一样悄无声息地溜出房间,想去厨房倒杯水。

客厅里一片漆黑,只有窗外结界的光透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模糊的光影。她摸索着走向厨房,却在经过客厅沙发时,猛地顿住了脚步。

黑暗中,一点猩红的火星明明灭灭。父亲的身影陷在沙发里,指尖夹着一支烟。他显然也没睡。

白小汐的心跳骤然加速,像被当场抓住的小偷。她僵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小林汐?” 父亲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深夜的沙哑,“睡不着?还是渴了?”

“…嗯,有点渴。” 白小汐的声音干涩紧绷。

“厨房灯开关在左手边墙上。” 父亲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情绪。他没有开大灯,似乎不想惊扰这份黑暗。

白小汐摸索着打开厨房的灯,暖黄的光线瞬间倾泻而出,有些刺眼。她倒了一杯冷水,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稍微缓解了那份灼烧感,却浇不灭心头的燥郁。她端着水杯,犹豫了一下,还是慢慢走到客厅,没有靠近沙发,只是站在靠近阳台的阴影里。

父亲掐灭了烟,火星在烟灰缸里彻底熄灭。他转过头,借着厨房透出的微光看着白小汐,目光沉静而深邃。

“坐会儿?” 他拍了拍身边的沙发空位。

白小汐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慢慢走过去,在沙发的另一端坐下,她的身体绷得很直,刻意保持着距离。两人之间再次陷入沉默,只有时钟秒针走动的微弱声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良久,父亲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小林汐…你心里有事。”

不是疑问,是陈述。

白小汐的身体瞬间绷得更紧,握着水杯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她垂下眼帘,不敢看父亲的眼睛,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别紧张,”父亲的语气依旧平和,带着一种阅尽世事的包容,“我不是要问你什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有不想说、不能说的事情。这很正常。”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落在白小汐紧握水杯的手上,那上面还有白天帮忙择菜时不小心划破的细小伤口,以及更早之前留下的、已经结痂的暗红疤痕。

“我只是想说…孩子,你看起来太累了。不是身体上的伤,是…心里。” 父亲的声音低沉而温和,像深夜里的暖流,“那天晚上,你冲出来救阿姨的时候,阿姨后来告诉我,那眼神…她忘不了。那不是看陌生人的眼神。后来你叫她‘妈妈’…哭得那么伤心…还有你看这屋子的眼神…”

白小汐的心跳如擂鼓,她几乎要将手中的玻璃杯捏碎。父亲的心细如发让她恐惧,仿佛自己那层脆弱的伪装随时会被这温和的目光洞穿。

“我不知道你经历过什么,”父亲的声音带着一种沉重的叹息,目光转向窗外那永恒的暗紫色结界:“这世道…唉,乱得很,魔女啊,怪物啊…普通人活着都不容易。你一个姑娘家,孤零零的,身上还带着伤…心里肯定压着很多苦。”

他重新看向白小汐,眼神里没有了探究,只剩下纯粹的、属于长辈的关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我跟你阿姨,就是两个普通的工人。帮不上你什么大忙,也给不了你什么。但既然你暂时住在这里,就把这里当个歇脚的地儿吧。别想太多,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把伤养好。天塌下来,也总有过去的时候。”

父亲的话语像最轻柔的羽毛,却带着千钧之力,重重地砸在白小汐早已不堪重负的心上。不是质问,不是怀疑,是理解,是包容,是让她“好好休息好好生活”的、最朴素的期望。这份不求回报的温柔,这份在她满身秘密和伤痕下依然给予的信任和关怀,比任何质问和谴责都更让她痛苦万分。

她想扑进父亲的怀里,像小时候受了委屈那样,嚎啕大哭,把所有的真相、所有的委屈、所有的恐惧都倾倒出来。

她想喊“爸爸,是我啊!我是小汐!你的女儿!” 可“白小汐”的告诫、父母被修正的记忆、那个房间里沉睡的“女儿”…所有的一切都像冰冷的锁链,死死捆住了她的喉咙,让她只能像个哑巴一样,剧烈地颤抖着,泪水在眼眶里疯狂打转,却死死咬住嘴唇,不让它们落下。

“谢…谢谢叔叔…” 最终,从她喉咙里挤出的,只有这干涩破碎、带着浓重鼻音的四个字。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刀尖上滚过。

父亲似乎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轻得几乎听不见,却沉沉地压在白小汐心上。

“好了,夜深了。快去睡吧。什么都别想,天大的事,也等明天太阳…呃,等明天再说。”

他本想说明天太阳出来,但一想到这个混乱的时代就连是否能看到明天的太阳都是一种奢望,临时改了口。

父亲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单薄。

“你也早点睡,叔叔。”白小汐的声音细若蚊蚋。

“嗯。”父亲应了一声,没再说什么,转身慢慢走向主卧室,轻轻关上了门。

客厅里只剩下白小汐一个人,以及窗外结界流转的、冰冷而恒定的微光。父亲最后那温和包容的眼神,那句“好好休息好好生活”的嘱托,像烧红的烙铁,反复灼烫着她的灵魂。

她再也无法压抑。

无声的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汹涌地滚落。她猛地站起身,踉跄着冲到阳台的落地窗前,仿佛要逃离这令人窒息的温暖牢笼。冰冷的玻璃隔绝了外面世界的混乱,却隔绝不了她内心的风暴。

她背靠着冰冷的玻璃门,身体无力地滑坐在地上。双手紧紧捂住嘴,将所有的呜咽和悲鸣死死堵在喉咙深处,只剩下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耸动。大颗大颗滚烫的泪珠砸在冰冷的地板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迹。

窗外,是结界笼罩下死寂而诡异的城市夜景。在白小汐眼里,是巨大的暗紫色光膜如同天穹的棺盖,隔绝了星光,也隔绝了希望。冰冷的微光透过玻璃,勾勒出她蜷缩在角落、颤抖不止的轮廓,像一个被世界彻底遗弃的孤魂野鬼。

父亲睡下了。

母亲睡下了。

房间里,那个替代品也“睡”下了。

只有她醒着。

只有她记得。

只有她背负着这无法言说的真相,在名为“家”的囚笼里,独自承受着这剜心蚀骨的痛楚。

泪水无声地淌过脸颊,流进嘴角,是苦涩的咸,是绝望的冰冷。她死死盯着窗外那永恒不变的、令人窒息的暗紫色,仿佛要将这颜色刻进骨髓深处。

好好休息?好好生活?、

对一个已经“死”过一次,连身份和家都被彻底剥夺的魔女而言,这世间,哪里还有她的“生活”?这短暂的、偷来的、浸满泪水的温暖,不过是命运在她伤口上撒下的一把盐,提醒着她失去的一切有多么珍贵,而她连放声痛哭的资格都没有。

她蜷缩在冰冷的窗边,像一只受伤的野兽,在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孤独中,她本可以通过岁月一点点疗愈内心的伤口,但父母无意散发的爱如同一柄精准的手术刀,轻易划开她的心疗愈了她的伤却也在上面留下新的创口,让她无法自拔。

阳台的躺椅上放着一本散文集,她轻轻拿起,用无声的言语念着那篇翻开的文章:

“我本可以容忍黑暗,

如果我不曾见过太阳,

然而阳光已使我的荒凉,

成为更新的荒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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