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城市的街头人流攒动，人人都有各自的归途，薇拉拖着沉重的脚步，如同逆流而上的一片枯叶。
漂泊且没有方向。
失去了魔法少女的身份和力量后她后知后觉才明白已经无法再找到隐藏在异空间夹缝或者强大魔法结界之后的协会总部入口了。
她像个迷失方向的孤魂野鬼，在熟悉又陌生的街道上绝望地徘徊却根本找不到任何熟悉的魔法标记和路径。那座曾经象征着希望和守护的圣殿，对她关上了所有大门，仿佛从未存在过。
理智告诉自己现在应该尽快休整养伤，但布满伤痕的双腿却怎么也停不下来。
只要她停下，耳边就是林晚歇斯底里的哀嚎声。
最终，她体力彻底耗尽，踉跄着摔倒在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的街道中央。周围的行人投来诧异、怜悯、好奇或漠然的目光，指指点点，却无人上前。她再也支撑不住，跪在冰冷坚硬的柏油路上，像一个被全世界彻底抛弃和遗忘的孩子，发出了撕心裂肺的、绝望至极的痛哭！
悲恸的哭声淹没在城市巨大的喧嚣和冷漠之中，无人听懂，无人回应，无人拯救。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们…我们做错了什么…
就在她哭得肝肠寸断，几乎要将灵魂都呕出来的时候，精致的黑色高跟鞋，却无声地停在了她的面前，鞋尖沾着几滴她溅落的泪珠。
薇拉泪眼模糊地抬起头，泪水让视线一片氤氲，隐约间她看到熟悉的亚麻色长裙和脸上的金丝眼镜。
是早些时候救下她的女人，可是她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女人依旧是一副平静得近乎冷漠的样子，仿佛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切，专门在此等候。
“看来，你追寻的答案，并不能慰藉心灵。”女人淡淡地开口，声音平稳，却像冰锥刺入薇拉的心脏。
薇拉像是溺水之人看到了最后一根浮木，几乎是本能地猛地跪倒伸出手，死死抓住女人亚麻色的裙角，手指因为用力而关节泛白，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充满了无尽的绝望和哀求：“为什么…为什么大家都不记得她了？为什么我的力量会消失？你肯定知道是怎么回事？！求求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女人微微俯视着她，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深邃如古井，不起波澜：“在你没有足够的力量去改变这一切时，知道的越多只会让自己更后悔。”
她的话语，像一把冰冷而精准的手术刀，无情地剖开了血淋淋的、残酷的真相。
薇拉的拉着女人衣角的手僵在了空中，一股难以言说的痛苦在她心头荡开，她突然明白了那句“谎言不会伤人，真相才是快刀”的痛苦。
倘若魔法少女的力量都不足以改变世界，那她一个力量散尽的普通人又能怎样呢？
“不过…”女人话锋一转，她将跪在地上吸引了无数路人眼光的薇拉扶起来：“失去了魔法少女的光之力，并不意味着你就彻底失去了掌握力量的可能性。既然你所守护的‘光明’已然背弃了你，为何不能考虑转向另一条路径？即使是…通往黑暗深渊的路径。只要，它能给予你夺回属于你的一切的力量。”
薇拉的哭声戛然而止。她猛地抬起头，沾满泪水和污泥的脸上，极致的绝望渐渐被一种冰冷的、孤注一掷的、近乎疯狂的决绝所取代。“…敌人的阵营？魔女协会？”
“所谓魔法少女的力量源于保护他人的强烈意愿。”女人的语气平淡，却字字重若千钧，“而如今的你依然抱有保护伙伴的信念，可是力量还是抛弃了你。”
“毕竟，魔法少女简称魔女嘛。”女人的声音平淡却让薇拉感到窒息。
“失去魔法少女力量的你，变成魔女后或许可以成为推动这个世界向前一步的动力。毕竟... ...”
“我们这个古老的世界早就需要改变了。”
薇拉死死地盯着她，仿佛要透过那冰冷的镜片看穿她的灵魂：“你不会无缘无故告诉我这些，说出你的条件。”
她从不是天真的人，深知这世间一切皆有价码，尤其是来自黑暗的馈赠。
女人嘴角似乎勾起一个极淡极淡、几乎不存在的弧度：“和清醒的人交谈总是轻松。魔法少女与魔女，力量本源实则同根同源，皆是对生命强烈情感与意志的转化与运用。只是你身体受损太重，根基近乎被毁，又被强行剥夺了‘光明’一侧的认可，想要在短时间内获得足以达成你目的的力量，需要付出一些…相应的代价。”
“什么代价？”薇拉毫不犹豫地追问，眼神坚定得可怕，仿佛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只要有一线希望，只要能救出林晚，能向协会复仇，她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你的身体将永恒地感受到此刻重伤未愈般的疼痛，它会深入骨髓，缠绕灵魂，成为你力量源泉的一部分，也是你永生永世无法摆脱的折磨烙印。”女人的声音平静得像在宣读既定命运：“此外，你需要支付…你剩余生命的一半。”
永恒的痛苦…半数寿命…
薇拉的脸色苍白如纸，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她闭上双眼，那些画面在她眼前不断的闪现重复，魔法少女协会冰冷的背叛、好友生死不明惨遭抹除的绝望、被全世界遗忘的恐怖、以及眼前这走投无路的绝境…
所有的一切都化作了熊熊燃烧的、足以焚尽一切的恨意与执念。
“我...答应... ...”她几乎是从喉咙深处挤出这三个字，每一个字都浸透着血泪和决绝的重量，眼神灼灼，如同地狱中燃烧的火焰：“无论什么代价！我都答应！”
“很好。”女人似乎早已预料到她的选择。
她缓缓蹲下身，与薇拉平视。然后，她伸出了右手。那手指白皙、修长、骨节分明，却带着一种非人的、玉石般的冰冷质感。她没有结任何法印，也没有吟唱任何咒文，只是平静地、缓缓地将手，按在了薇拉左胸心脏的位置。
一瞬间，她们的身影就从闹市区消失，再出现时已然是一片陌生的空旷场地。
而她的脚下是早已画好的法阵。
就在她还没反应过来时，一股股金色的魔力自女人身上升腾而起，它们通过女人的手慢慢注入薇拉的身体。而痛苦袭来的速度远远超出她的认知，几乎是一瞬间，她的身体如同被瞬间抛入万丈深渊又同时被投入熔岩炼狱！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仿佛灵魂被硬生生撕裂揉碎、每一寸血肉都被碾磨成齑粉后又强行重组、无数烧红的钢针钉入骨髓深处的极致剧痛，瞬间从心脏爆炸开来，以惊人的速度席卷了她的全身！
这份痛苦远超她之前所受的一切伤害的总和，仿佛要将她的存在本身都彻底撕裂、湮灭！她甚至无法发出惨叫，喉咙像是被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只能发出极其痛苦的、断断续续的嗬嗬抽气声，身体像离开水的鱼一样剧烈地痉挛、抽搐起来，冷汗如同瀑布般瞬间浸透了她单薄的衣衫！
但她死死咬着牙，下唇被咬得血肉模糊，鲜血混合着唾液顺着嘴角淌下。她没有昏厥过去，脑海中如同走马灯般疯狂闪现着林晚最后那双空洞无神的眼睛、林晚父母茫然否认的脸庞、那些昔日同伴冰冷无情的法杖光芒、以及协会里虚伪和蔼的笑容。
这些画面如同最猛烈的燃料，支撑着她在地狱般的痛苦烈焰中保持着一丝可怕的清醒。
为了被掩盖的真相！为了被夺走的挚友！为了这该死的、不公的、虚伪的一切！我必须承受！必须活下去！必须获得力量！复仇——
女人的手缓缓收了回去。薇拉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虚脱般地瘫软在冰冷的地面上，浑身湿透，不住地剧烈颤抖，每一次微小的颤动都带来新一轮的剧痛。
那蚀骨的疼痛并未消失，只是从爆发的顶点稍稍回落，变成了一种弥漫在四肢百骸、无孔不入的、永恒的、如同背景噪音般的痛苦存在，时刻提醒着她所付出的惨烈代价。
“力量的种子已经种下。它会慢慢汲取你的痛苦、你的执念、你的仇恨，转化为你所需的力量。”女人的声音似乎也带上了一丝极细微的、难以察觉的疲惫：“当你再次醒来，你将告别过去，踏上一条…截然不同的荆棘之路。”
她看着地上因极致痛苦而意识再次开始模糊、蜷缩成一团的薇拉，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那声音轻得如同耳语，仿佛不是说给薇拉，而是说给自己听：“我或许…看不到我所期望的未来了。所以，我把一半的未来，寄托在你身上了。至于另一半…”
她顿了顿，声音变得更加飘渺虚幻，仿佛来自遥远的地方：“…请帮我寻找一个名字里带‘西’的女孩。我把另一半的未来，放在了她那里。如果你未来能找到她…或许…”
后面的话语，薇拉已经无法听清。无尽的黑暗再次温柔而残酷地吞噬了她。然而，与之前纯粹的虚无不同，这一次的黑暗深处，仿佛多了一丝微弱而诡异的、如同阴影蠕动的、冰冷而强大的力量正在她破碎的身体和灵魂深处悄然滋生、扎根…
… ...
时间是一味良药，城市很快从战火的创伤和混乱中恢复过来，新的魔法少女接替了守护的职责，人们的生活逐渐回归平静，仿佛之前那场惨烈的战斗、那些消失的少女、那些流过的血与泪，都只是阳光下迅速蒸发的水渍，了无痕迹。
那对失去了关于女儿所有记忆的老夫妇，日子过得平静而安稳，只是偶尔，家中会弥漫着一种连他们自己都无法言说的、淡淡的空寂感，尤其是在看到别人家孩子承欢膝下之时。
直到某一天，午后阳光正好，轻轻的敲门声响起。
老先生放下报纸，疑惑地走去开门。门外却空无一人。正当他以为是谁家孩子的恶作剧，准备关门时，脚边传来一声极其轻柔、带着些许依赖的“喵呜~”。
他低头一看，只见一只通体漆黑如最深邃的夜空、毛色油光水滑、没有一丝杂色、拥有一双澄澈灵动金色眼眸的黑猫，正优雅地蹲坐在门口，仰着小脑袋看着他，然后站起身，用它毛茸茸的小脑袋，亲昵地、轻轻地蹭了蹭他的裤脚，眼神温顺又带着一丝灵性。
“哎呀！老婆子，快看！哪儿来的这么漂亮乖巧的猫咪！”老太太闻声赶来，看到黑猫，顿时喜爱得不得了，脸上露出了久违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黑猫也丝毫不怕生，乖巧地任由两位老人惊喜地将它抱进屋里，温柔地抚摸。
它的到来，仿佛一道温暖的光，慢慢驱散了家中那无形的寂寥，带来了勃勃生机。老人们悉心照料着它，给它准备舒适的猫窝、美味的猫粮，把它当成了家里不可或缺的重要一员，真心疼爱着。
虽然黑猫有时会不辞而别，老人也有点失落，但每隔一段时间，黑猫又会出现在给她准备好的猫窝里轻声打着呼噜。
不知从何时起，家里那个原本空置了许久、落了些灰尘的橱窗里，悄然多了一个擦拭得干干净净的精致相框。相框里镶嵌着一张稍微有些年头、边角微微泛黄、却保存得极其完好的彩色照片——照片上，两位当时还年轻的夫妻板正的坐在椅子上，男人英俊，女人温婉，在他们身后站着一个大约十六七岁、笑容无比灿烂、眼睛弯得像月牙儿的黑发少女。
没有人记得这张照片是何时、如何出现在那里的，仿佛它一直就在那里，只是被不经意地忽略了。老太太有时会独自坐在橱窗前，戴着老花镜，手指轻轻地、反复地摩挲着照片玻璃下少女灿烂的笑脸，心里会泛起一种莫名的、温暖的酸涩感，眼眶微微湿润，却又说不清这情绪从何而来。
而那只黑猫，偶尔会安静地蹲坐在橱窗前的地毯上，夕阳的金辉为它漆黑的毛发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
它一动不动，那双深邃的、仿佛能看透人心的金色猫眼，久久地、专注地凝视着照片中那个笑容灿烂的少女，瞳孔深处，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复杂难辨的、包含了无尽哀伤、温柔与决绝的光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