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的,你这的簪子如何。”温润的男声再次传来,比刚才更清晰几分。林瑶脚步一顿,这声音听着耳熟,倒像是多年前被自己按在泥地里揍过的“小哭包”。她拽着小翠往声音来源处缩了缩,探头一看——月白锦袍衬得身姿挺拔,玉冠束发,眉眼间尽是温雅,可不就是如今在朝堂上颇得文臣推崇的六皇子赵珩嘛。
“小姐,这是六皇子殿下,咱们还是绕道走吧,免得冲撞了。”小翠连忙压低声音,伸手就要拉林瑶。她可没忘自家小姐当年把皇子揍哭的“光辉事迹”,虽说后来国公爷花了好大功夫才摆平,但这份梁子总归是结下了。
林瑶却反手按住她的手腕,眼里闪着促狭的光:“绕什么?本小姐当年能把他揍哭,如今就不能瞧瞧他的窘态?”话虽如此,她也知男女有别,直接上前太过扎眼。目光扫过旁边卖幞头的小摊,眼睛滴溜一转,一个主意瞬间冒了出来。
不消片刻,林瑶已换了副模样——随手扯了件小摊上的粗布短褂套在襦裙外,头上扣着顶半旧的黑色幞头,遮住了柔顺的发丝,连声音都刻意压低了几分,粗着嗓子道:“小翠,你且在这等着,我去会会这位‘贵人’。”
她大摇大摆地走到簪子摊前,故意撞了下赵珩的衣袖。“这位公子,对不住对不住,瞧我这眼拙。”说着便弯腰去捡被“撞落”在木摊上的一支银簪,那簪子做得精巧,簪头是桃花形状,镶嵌着几颗细小的红宝石与珍珠,边缘还缀着两只镂空的碧玺蝙蝠,正是时下贵女中流行的样式。
赵珩侧身避过,语气并无不悦:“无妨。”目光落在林瑶手中的银簪上,温声道,“这支簪子寓意不错,桃蝠相配,取‘福寿绵长’之意,可惜珍珠略小,色泽也稍逊。”
林瑶心里暗惊,这“小哭包”倒是比小时候有见识了。她把簪子放回摊面,故意粗着嗓子抬杠:“公子这话就偏颇了,珍珠虽小却莹润有光,碧玺蝙蝠雕工精巧,配寻常人家的姑娘正合适,若真用大颗东珠,反倒失了这份灵动。”
赵珩闻言一怔,转头细细打量眼前的“少年”——身形略显单薄,皮肤白皙得不像常年在外奔波的汉子,说话时眼神灵动,倒有几分书卷气。他失笑摇头:“兄台所言极是,是我拘泥于制式了。”
这声“兄台”让林瑶差点破功,强忍着笑拱手:“公子客气。”正想再逗几句,身后忽然传来娇柔的呼唤:“六殿下,原来您在这儿。”
只见一群侍女簇拥着位身着烟霞色襦裙的女子走来,鬓边斜插一支赤金点翠步摇,正是丞相嫡女苏婉卿。她看到赵珩身边的“少年”,眉峰微蹙,语气带着几分审视:“这位是?”
林瑶心头一紧,下意识往赵珩身后缩了缩,这苏婉卿与她素有嫌隙,去年赏花会就因她“偷”了才女名头耿耿于怀。赵珩却不着痕迹地挡在她身前,温声道:“偶遇的一位兄台,谈吐不俗。”
苏婉卿眼波一转,显然没把这“穷酸少年”放在眼里。她用绣帕轻轻按了按唇角,目光在林瑶的粗布短褂上扫过,语气里的轻蔑藏都藏不住:“殿下身份金贵,何必与市井之人周旋。”说着转向掌柜,声音陡然抬高了几分,“这些簪子我全要了,包起来送到丞相府——寻常物件,配府里的丫鬟也够了。”话里话外,都在暗讽林瑶不配与他们站在一起。
林瑶哪受得住这份气,当即挑眉,指尖稳稳按住那支银鎏金嵌宝簪,指节都泛了点白:“这支我先看上的,凭什么让你?”她摸出腰间的碎银,指尖捏着掂量两下,虽知道不够,气势却半分不弱。苏婉卿见状,掩唇嗤笑出声,声音不大却刚好传进周围人耳中:“连银钱都凑不齐,也敢来抢东西?莫不是想偷吧?”
就在掌柜面露难色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递过一锭银子:“这支我买了,送与兄台。”赵珩的声音明显带着暖意,他看着林瑶,眼底藏着一丝探究,“相逢即是缘,这点心意不成敬意。”
林瑶又惊又窘,刚要推辞,却被赵珩用眼神制止。苏婉卿气得脸色发白,却碍于皇子颜面不敢发作,只能恨恨离去。待她走远,林瑶一把扯下幞头,露出乌黑长发,叉腰道:“赵珩,你故意的!”
阳光落在她略显凌乱的发间,鼻尖沾了点灰尘,却比寻常闺阁女子多了几分鲜活。赵珩愣在原地,记忆中那个把他按在泥里的假小子与眼前人影重叠,喉结微动:“你……”
“别你啊我的,银子我定会还你。”林瑶说着便转身要走,手腕忽然一紧,竟是被他轻轻攥住了。赵珩掌心带着薄茧,力道不重却让她挣不开,他另一只手托着那支银簪递到她面前,指尖悬在半空顿了顿,才小心地挨着她的手背放下。冰凉的簪身刚碰到皮肤,林瑶的手腕就像被烫到般瑟缩了一下,两人的动作同时一僵。他喉结滚了滚,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局促:“当年是我度量小了,还闹到母妃跟前,让你受了罚。这支簪子,算我给你赔个不是。”
林瑶看着簪头流转的光泽,耳根微热,一把夺过簪子塞进怀里:“算你识相!”拉着早已看呆的小翠拔腿就跑,跑出去老远,才想起忘了问他买簪子是要送给谁。
赵珩站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指尖还残留着温软触感。他从袖中取出一枚半旧的木牌,上面刻着个秀气的“瑶”字——那是当年被她揍哭后,她丢下的“战利品”。嘴角不自觉扬起,这林家三小姐,倒是比小时候更有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