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夜怎么也没想到,不过是雨后山路湿滑,一个踉跄摔进泥坑里,再睁眼时,整个世界都变了模样。
他茫然地站在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中央,鞋底沾着的新鲜泥浆还在往下滴落。
七月的阳光炙烤着这座陌生的城池,空气中弥漫着槐花与马粪混合的古怪气味。
四周建筑飞檐翘角,朱漆廊柱上雕刻着繁复的凤穿牡丹纹样,每根梁枋都漆着代表不同品级的彩画——这是他在原来世界从未见过的建筑形制。
更让他心惊的是街上往来的行人。
那些腰佩长剑、昂首阔步的女子,个个身着束腰劲装,发髻高挽,眉宇间尽是英气。
而男子们则多穿着素色长衫,步履轻盈,有几个甚至以纱巾半遮面容,眼神怯怯地跟在女子身后。
一位身着绛紫色官服的女子正厉声训斥着跪在地上的商人,那商人约莫四十来岁,却像犯错的孩子般瑟瑟发抖。
"这位公子..."
林子夜下意识拽住一个抱着包袱的年轻男子,对方被他碰到时竟像受惊的兔子般瑟缩了一下,包袱里的梨子滚落一地。
"对、对不起大人!"
男子慌忙跪地去捡,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
林子夜愣住了,连忙蹲下帮忙:
"我不是什么大人,只是想问问这是何处?"
"青...青州城啊。"
男子怯生生地抬眼,又迅速低头,
"公子是外乡人?"
林子夜脑中嗡的一声。
前身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这是个女子为尊的世界,男子需称未婚女子为"妻主",而已婚的则要尊称"夫人"。
更可怕的是,他这具身体的前主人,因生得一副剑眉星目、鼻若悬胆的俊美容颜,竟被人族女帝看中要纳入后宫。
"多谢。"
林子夜将最后一个梨子塞回对方包袱,指尖不小心碰到男子的手背,那人立刻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耳根通红。
前身为了逃婚躲进深山,却因体弱多病香消玉殒。
想到那位据说暴戾专横的女帝,林子夜后背沁出一层冷汗。
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高挺的鼻梁下是线条分明的唇,下颌线如刀削般利落。
这副皮囊在这个女尊世界,简直就是个行走的祸水。
"得继续躲着。"
他咬咬牙,背起药篓往记忆中的住处走去。
这半个月来,他靠着前身残留的草药知识,每日天不亮就上山采集紫苏、黄芩,晒干后拿到集市换钱。虽然清苦,总好过在深宫里当金丝雀。
集市上人声鼎沸。
卖猪肉的妇人抡着砍刀剁骨,刀锋与枣木案板碰撞发出"咚咚"闷响;绸缎庄的老板娘正用一柄嵌玉的算盘与客人讨价还价,翡翠镯子随着她手腕的动作叮当作响。林子夜缩在角落刚摆好药摊,就听见西市口传来一阵骚动。
"让开!都让开!"
一队银甲女骑兵横冲直撞而来,马蹄铁在青石板上溅起火星。
为首之人凤目含威,腰间佩剑的猩红剑穗在风中猎猎作响。最引人注目的是她胸甲上錾刻的柳叶纹——这是青州柳氏的徽记。
林子夜慌忙低头,却已经晚了。
"抬头。"
冰冷的命令像块寒冰砸在心上。
林子夜缓缓仰脸,听见周围响起一片抽气声。
女统领锐利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异色,随即恢复冷峻:
"带走。"
"官爷!我、我犯了什么罪?"
他的声音不争气地发抖。
"柳府小姐病危。"
女统领一扯缰绳,铠甲鳞片哗啦作响,
"听说你会治病。"
林子夜眼前发黑。他哪会治什么重病?不过是认得几味草药罢了!
可看着对方按在剑柄上的手,他只能僵硬地点头。
柳府朱红色的大门缓缓开启时,林子夜的亵衣已经湿透。
门楣上悬挂的青铜柳叶在阳光下泛着冷光,两侧站着穿窄袖劲装的侍女,腰间都配着短剑。
正厅里,一位梳着凌云髻的中年美妇正在品茶,发间金凤衔珠步摇随着她抬头的动作轻轻晃动。
"就是你?"
柳夫人挑剔的目光将他从头扫到脚,
"长的到不错,可若治不好我女儿..."
她故意没说完,但摩挲茶盏的拇指突然用力,上好的青瓷顿时裂开一道细纹。
林子夜腿一软,差点跪下。
闺阁里飘着淡淡的沉水香。
林子夜跟着引路的侍女穿过三重纱幔,每重纱幔上都用金线绣着不同的草药纹样——当归、白芍、雪莲...最后一道纱幔后,雕花拔步床上躺着个少女。
"三小姐昏迷五天了。"
侍女小声说,递来一个鎏金脉枕,
"宫里的张御医说是邪风入体,可灌了多少药都不见效。"
林子夜颤抖着搭上少女的脉搏。
触到的肌肤冰凉如雪,腕骨纤细得仿佛一捏就碎。
床头的鎏金香炉里,一缕青烟袅袅上升,在接触到床顶悬着的铜镜后又缓缓散开——这是大户人家才有的"回魂镜",据说能聚拢病人离散的魂魄。
"紫灵草三钱...血玉藤..."
他喃喃自语,突然发现少女的指甲根部泛着诡异的青紫色,
"等等,把窗打开!"
侍女犹豫道:
"可是张御医说..."
"是药三分毒!"
林子夜突然提高声音,
"这屋里沉水香混着安魂汤的药味,反而堵住了三小姐的七窍!"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在女尊世界,男子这般大声说话已是大不敬。
果然,柳夫人不知何时已站在屏风旁,眼中寒光乍现。
"有意思。"
柳夫人突然冷笑,
"张御医行医三十年,倒不如你个山野郎中?"
林子夜后背发凉,却见柳夫人挥了挥手:
"带他去药房。"
柳府的药房大得惊人,整面墙的紫檀药柜上,每个抽屉都贴着烫金标签。
角落里摆着一套显然是女子制式的捣药器具——黄铜药碾子足有脸盆大,杵棒上缠着防滑的红色绸带。
林子夜踮脚去够顶层的血玉藤时,闻到自己袖口传来的汗酸味,与满室名贵药材的清香形成鲜明对比。
"小心些。"
一个圆脸侍女突然扶住晃动的梯子,
"那可是南诏进贡的百年血藤。"
林子夜道谢时注意到侍女指尖有长期捣药留下的茧子,腰间却挂着只有贴身侍女才能佩戴的柳叶玉佩。看来柳府连下人也分三六九等。
熬药的过程更是煎熬。
林子夜跪坐在小泥炉前,额头沁出的汗珠滴在炭火上发出"嗤嗤"轻响。
柳府特制的银丝炭无烟,但火候极难控制。
有次药汁突然沸腾,溅在他手背上烫出个水泡,旁边的圆脸侍女立刻递来浸了薄荷汁的帕子。
"多谢..."
他低声道,却见侍女像受惊的兔子般退后三步——在女尊世界,未嫁男子主动与侍女搭话是极失礼的,跟何况像林子夜这样俊俏之人。
喂药时柳诗瑶无意识地抗拒。
林子夜不得不让侍女扶住她的下巴,自己用银匙一点点撬开牙关。
柳家小姐的睫毛在药汁入喉时剧烈颤动,像垂死的蝴蝶。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
"有效果了!"
圆脸侍女突然轻呼。
林子夜低头看去,发现柳诗瑶指甲上的青紫正在缓慢褪去。
他长舒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指因为一直保持喂药的姿势而僵硬发白。
窗外,暮色已经笼罩了柳府的重重楼阁。
远处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在这个世界,打更的也是女子,嗓音清亮如黄鹂:"戌时三刻,小心火烛..."
闺房内林子夜正在跟柳夫人汇报着柳家小姐情况已经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