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过八十的潘秀兰今天也像往常一样在柳河村的主干道上散步。
尽管年纪大了，腿脚越发迟钝，但她仍然坚持出门活动。因为她坚信，人越不爱动弹，就老得越快。
在她家老头子还在世的时候，他们每天都会结伴散步。现在她丈夫去世，她依然会沿着他生前的散步路线，在村里绕一大圈，时不时还会假装身边有人，用轻松的口吻自言自语。
可今天她刚从家里出来，还没走多远，就看到一群壮汉在村里挨家挨户敲门。
她已经这么大年纪了，没人能把她怎么样，相比之下，她反倒更害怕孤独和无聊，于是她一步一步靠了过去。
“哎，王哥，怎么这么大阵仗？有什么吩咐？”
开门的是一个小个子的男人，他显然被门口站着的一群人吓了一跳，然后露出讨好之色。
“拿好了。”为首的男人从怀里掏出一个长方形的红色卡片，递给了他。
“这是……”
“三天之后，我儿婚礼，务必参加。”
“婚礼？”小个子男人惊讶地盯着纸片上的字，“原来他们家已经答应做您儿媳妇了。”
“当然，没有人不愿意当我王家的儿媳妇，这是他们家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可是，为啥三天这么急，一般在婚礼前一两周就发出喜帖了。”
“这不用你管，把份子钱拿好，准时参加。”
“那当然，那当然，您放心，我们全家都去！”
为首的男人环抱双臂，嘴角微微上扬，满意地点了点头，对身后的人说道：“我们走，去下一家。”
就在这时，站在一旁等待的潘秀兰抓住机会，好奇地询问道。
“振虎啊，这是怎么回事啊？”
听到是潘秀兰的声音，王振虎慢慢转过身，不动声色地应了句“刚才你也听到了，我儿婚礼。”
“铁军早就结婚了，那就是耀华的婚礼吧。”潘秀兰琢磨道，“儿媳妇是谁啊？该不会是……”
“给你。”王振虎又掏出一张红色卡片，潘秀兰接过来一看，是一张烫金印刷喜帖，正面赫然写着这样的几行字。
【柳河村的亲朋好友们：
兹定于2025年12月16日，为小儿王耀华与李燕秋女士举行结婚典礼。
敬备喜宴，恭请您携家人莅临！】
看到喜帖的潘秀兰愣住了，“可燕秋这小姑娘好像对耀华那方面的意思……”
“她不愿意也得愿意！柳河村的女人的都是王家的东西！”
潘秀兰抬头，刚才这句话是王劲虎，也就是王振虎的三弟喊出来的。他站在王振虎身后，胸膛高高挺起，一脸骄傲。
“你们……这是不是有点过分了？要是人家不从，可就要惹出事了！”潘秀兰紧张地说道。
“老太太，你是不是吃多了？轮得到你放屁？”王振虎的五弟，王啸虎骂道，“信不信老子一脚把你蹬到西天去？”
王振虎摆了摆手，示意兄弟们不要说话，然后慢慢开口道：“上次大宴你也看到了，她可是亲口答应过耀华，要跟他结婚，怎么能说她对耀华没有意思？”
潘秀兰被当众抢白，心里自然不爽，也根本不信王振虎的鬼话，可哪敢当面反驳，只能强挤出笑容，顺着他的话说。
“那就好，总之是喜事一桩，我也替你们王家高兴，提前祝福两位年轻人了！”
王振虎不置可否，带着其他人转身就朝着下一家走去。
……
……
一大早我就被屋外嘈杂的人声吵醒了。
“谁大清早就这么吵啊？”
我一边抱怨一边穿着厚厚的睡衣走出房间，却被慌慌张张的燕秋堵在门口。
“嘘——别出去，也别大声说话，他们不知道你在这里。”
“怎么了？外面是谁？”
“王家人。”
“他们怎么又来了？是王耀华吗？那小子三番五次来敲门，烦都烦死了，李叔叔把他赶跑几次了也不死心……”
“这次不是他，是他家人。”
她带着我在窗户后面蹲下，透过窗户缝看外面。
一群五大三粗的壮汉正站在门口，李叔叔和阿姨两个人像小动物一样被他们围住。其中一人还拿着一张红色宣纸，但看不清上面的字。
“这是我为我儿亲手写的龙凤贴，你们收下吧。”
站在最前面的是王振虎，他指了指旁边人手里拿着的红色宣纸。
“这……”李叔叔面露难色，“我们家从未答应过婚约啊！”
“就是，我们燕秋还没决定嫁人呢。”阿姨也反驳道。
王振虎顿时露出要杀人一样的凶恶表情，脖子上青筋暴起，沙包一样大的拳头攥得铁青。
“你家女儿上次大宴上已经答应过要跟耀华结婚，这是大家亲眼所见，王家人共同见证的。”
“不可能！”李叔叔鼓足勇气，矢口否认，“燕秋绝不会答应任何强迫的婚事！”
“姓李的，我劝你不要给脸不要脸！今天是个吉日，我们也不想动粗，你最好客气一点。”
这个男人我印象李好像叫王啸虎，是王振虎的弟弟。他剃个光头，脸上带着一道疤，指着李叔叔的鼻子喊道。
“爸爸……”燕秋害怕地有点不敢看，但又担心自己的爸妈，不得不看。我憋了一肚子火，但也清楚自己现在几斤几两，冲上去也无济于事。更何况，之前被他们打到失忆的经历，已经在身体里留下了本能的恐惧。
“人要识好歹。燕秋跟我们王家结婚，以后也是王家的人了，不会被亏待。你们李家现在没几口人，燕秋也没有文化，走不出柳河村。没有王家照顾你们，以后燕秋还能跟谁？”
“跟谁结婚都是她的自由，我们父母也说了不算。”
“如果按她的想法来，她自己都说了要和耀华结婚。如果你不知道，可以去问你女儿。”
李叔叔和阿姨明显露出一分动摇的神色。
“给你们两个选择。”王振虎伸出两根手指，“三天后，把燕秋嫁给我儿，或者永远从柳河村消失。”
说完，他转身就带人离开了。
看到这一幕的燕秋长出一口气，但脸上同样露出了担忧之色。
“燕秋你……没有答应过他们要结婚吧？”我试探地问道。
她没有回答，只是站起身，默默地走到主卧床上，眼神呆滞。
果然，回屋后的李叔叔和阿姨第一句话也是问她“什么时候答应过人家要结婚”。
燕秋的表情像快哭出来了，她捂着脸开始抽泣，最后把头埋进了被子里。
阿姨朝我使了使眼色，好像在说“只有你能想办法让她开口了”，我只好脱下鞋子爬上床，轻轻抚摸她的后背。
“别担心，我们都在呢，不会让你嫁给王耀华的。”我安慰道。
她从被子里爬出来，眼眶红红的。我们三人再次询问刚才的问题，没想到她的回答出乎了意料。
“我……确实答应过他们，要和王耀华结婚。”
“什么！？”
“怎么会？”
她爸妈一起发出难以置信的声音，我也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我有什么办法……大宴那天，我被他们从家里强行拽出来，带到王家大院。当时爸爸已经被他们打趴下了，唐骥为了救我也被打晕了。我一个女孩子家，被他们几个男人按在桌子上，说要当场办了我……”
“你说什么？”
李叔叔怒而暴起，抄起板凳狠狠摔在地上，“啪嚓”一声巨响，板凳顿时摔得支离破碎，变成了一条条木板和几根铁钉。
“后来，王耀华问我要不要和她结婚，结婚的话，我就是他一个人的，所以就可以放了我。”
“一群畜生，操！”李叔叔怒火更甚，抓到什么东西就砸什么东西，燕秋被吓得直往我怀里钻，阿姨拼命拉住了他。
“老李，你冷静一点！干嘛呀这是！”
“爸爸，对不起……”燕秋低下了头，“我实在是害怕，所以就……”
“这不是你的错！是他们王家不做人！我这一辈子没什么好，就你一个宝贝女儿，谁敢动你，我就跟谁拼命！要钱没有，烂命一条！”
“别这样，李叔叔，我们先坐下来好好想一想该怎么办。”我出言相劝，再加上阿姨的反复安抚，这才让他冷静下来。
“唐骥，我得跟你先说一句对不起！”他突然朝我道歉，弄得我不知所措，“其实之前我们家对于是否让你住下，是犹豫了很久的。虽然燕秋好说歹说的，但我们两口子一直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既然王家盯上了你们，我们李家最好还是离远点，免得自己也惹上麻烦。现在我算知道了，麻烦他妈的越躲越找你，躲到哪都躲不掉！”
“李叔叔，你说的没错。”我感到一阵感动，“论迹不论心，你们家让我住了这么多天，我已经感谢到不知该说什么好了。现在王家人变本加厉地欺负我们，总不能一再忍让了。”
“那你说说，有什么办法治一治他们？起码得保住我家燕秋。”李叔叔从怀里摸出一包烟，颤巍巍的手点燃了它，神情像瞬间苍老了十岁。
“我……办法的话……”
我绞尽脑汁，从记忆中搜索对抗王家的办法。他们有人有钱，地盘大，上头还有人，还能怎么办呢？
“也许我们可以发动村民，让大家一起对付王家。”我突发奇想，说道。
李叔叔摇摇头，“别傻了，哪有人敢啊？一看大宴上一个个缩头乌龟，都恨不得把自己埋进地里。”
“为什么会这样啊？”我不解地说道，“他们家，就算把王家五虎全算上，不过十几口男丁，怎么也抵不过其他所有村民吧？”
“是，他们家的人数没有多到那种程度，只要其他人合起来肯定能挡住他们。但是你想想，谁敢当这个出头鸟？谁敢牵头跟大家说，我们要一起反对王家？除非他不想活了。”
我不得不承认他说的也有道理，关键在于王家本就是一家，天然抱团。其他人没有这种条件，无法团结起来。
“爸爸妈妈，我有个办法……”燕秋忽然开口，害羞地瞥了我一眼，小声说道，“如果抢在三天之前，我和别人先结了婚呢？甚至，先那个了……王家人应该不会娶有过男人的女人吧。”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沉默了。
阿姨瞪圆了眼睛，狠狠盯着燕秋。李叔叔用手指挖了挖耳朵，以为自己耳朵出问题了。
“不是，这谁教你的话？”阿姨狠狠地责问道，“你一个大姑娘，怎么好意思说这种话？”
“难道不对吗？妈妈。”燕秋勇敢地直视阿姨的眼睛，“我先嫁了人，就不会被他们强娶了。”
“先不说把他们彻底激怒的后果，你先说说，你打算嫁给谁？”李叔叔皱着眉问道。
“这还用问吗？”燕秋转过头，对我露出微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