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被彻底打倒了。
急匆匆逃回学校的我从新闻上得知了这个消息,并且和燕秋进行了短暂的通话,得知她一切安好,我终于放心下来。
因为睡了一觉,体力恢复得七七八八,于是再次赶到火车站,坐上去菏泽的火车。
来到市医院,见到老爸老妈的那一刻,我的心情既高兴又沉重,一时间站在门口说不出话来。
“儿子!”
突然见到我,老爸激动地差点要跑过来——我这才注意到他拄着一根拐杖,腿上好像绑了什么东西,给躺在床上的老妈吓得够呛。
“老唐你干嘛呀?哎呀你再摔了可没人给你看病!”老妈急得直喊,我赶紧跑过去扶住了他。
“老爸,你别激动,坐下说,坐下说。”
“你怎么来了都不提前说一声!”他咧嘴大笑。
“别提了,其实我——”我刚想说为了打倒王家殚精竭虑,几乎一刻喘息的时机都没有,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儿子,你怎么头发这么长了?胡子也没刮,跟逃难的似的?”老妈盯着我的脸,奇怪地问道。
我照了下镜子,这才意识到自己太久没理过发,也没刮过胡子了,再加上一直在农村呆着,整个人也越发不修边幅,跟流浪汉没什么两样了。
“啊哈哈……”我干笑了两声,“我忘了,我忘了,哈哈哈……不说我了,老妈你看上去很精神,病快好了吗?”
“好了,早就好了!”老妈红润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大夫总不让我出院,其实我早就没事了。你看,也不咳嗽了,身上也有劲儿了!儿子,多亏了你的钱,才能看得起这种大病!让你老爸说说,现在花了多少了?”
“花了……我看看啊。”老爸从怀里掏出一个被翻得起了毛边的小本子,戴上眼镜找了半天,才用粗糙的手指指着其中一行,“已经花了一万六千多了。大夫说这病不难治,就是没想到会这么花钱……对不起了,儿子。”
“这怎么能说对不起呢?”我眼眶有些发热,声音也带着一丝颤抖,“要是老妈有个三长两短,多少钱能买回来呢?哪怕我不上学了,也要让你们平平安安的。”
老妈流泪了,“儿子,过来,让妈看看你。”
她抱住了我,温柔地抚摸我的后背,“妈让你担心了,现在已经治好了。我们三口人都要平安,哪怕不住在柳河村也没关系。”
“对,儿子,我和你老妈商量好了。出院之后,我们家搬到镇里来,借点钱买个小房子,我们俩去工地打工。我出点力气,流点汗,你老妈给人做点饭,日子怎么也过得去。”
“什么?”我挣脱了老妈的怀抱,“我们干嘛还要搬出去?”
“那不是因为王家……”老爸欲言又止。
“哦对,你们还不知道。”我这才恍然大悟,“王家已经完蛋了,王振虎那几个兄弟都被抓了,判刑基本是跑不了的。现在柳河村没有了王家,我们终于可以正常生活了。”
两人一起疑惑地看着我,仿佛我在说什么外星语言。
“被抓了?判刑?”老爸挠了挠脑袋,“不可能吧,他们家在镇上有人,谁敢抓他们?儿子,你一直在学校呆着,也不了解我们村的情况,其实呢……”
“我都知道了。”我笑着打断他们,“我比你们更了解情况,这事是千真万确的,不信你们看新闻。”
我掏出手机,把新闻页面拿给他们看,他们两人凑在一起仔细盯着屏幕上的字,恐怕有些字还不认识。
“你看,这不写了嘛,嫌疑人王振虎、王铁军。”老爸越说越激动。
“还真是。”老妈一拍大腿,“这也太神了,到底是谁干的?我做梦都不敢想有一天能把他们家全赶出去,是观音菩萨下凡了吗?”
我心里别提有多得意,但又不方便自吹自擂,只能将功劳都推给另一个人。
“其实,村里出了个活菩萨,叫李燕秋。是她带着大家把王家的人给收拾了,还逼着他们离开柳河村。后来不知道是谁,把晚上的视频发到网上,这才引来了警察,把那些坏人都给抓走了!”
“燕秋?”老妈以为自己听错了,“咱们村还有别人叫燕秋吗?重名了?”
“我怎么不知道?”老爸也纳闷呢。
“就是那个跟我一起长大的女孩,李燕秋啊。”我仍然忍不住称赞她,“昨晚她特别勇敢,那么多男人都害怕了,就她一个人敢冲在前面,然后大家都跟着她上了。”
我大概把昨晚的事情讲了一遍,删去了我用魔法的部分。
“完全看不出来,这姑娘这么有胆子!称得上女中豪杰了!”老爸竖起大拇指。
“不仅如此,现在村里人都想推举她为新的村主任,我都听傻了。”
“哈哈哈……”老妈终于接受了这个听起来很离谱的事实,“小小年纪的女娃,能干出这么大的事,别说是村主任了,就是要当村里的土皇帝,我看都没人反对。”
“真要当了土皇帝,可不得把咱家儿子抓过去结婚啊!”老爸哈哈大笑。
“啊?”
我愣了一下,老爸忽然发现自己失言了,赶紧捂住了嘴,可是为时已晚。
“那什么,其实呢……”老爸支支吾吾的。
“得了,没什么可瞒的。”老妈长出一口气,“其实我们俩早就看出来燕秋对你有意思了,那姑娘看上去挺乖挺老实,其实心里小九九多着呢。不过人家在我生病的时候总来帮忙干活,也不能说人家的不是,对吧?”
“嗯,那是没错,只是没想到你们早就知道了。”
“什么意思?儿子,燕秋对你说什么了吗?”
他们一起惊讶地等着我的回答,我发现我也失言了。
“不,没什么,我确实发现她对我有那方面的想法,但是……但是……”
“儿子,你不愿意,爸妈也不强求你。谈对象是两个人的事,你不想也没关系。”老妈语重心长地说道。
“在学校找个更好的姑娘呗。”老爸玩笑般地插嘴道。
“学、学校的话……”我控制不住地开始结巴,两人敏锐地捕捉到了我的变化。
“老唐,你别说,还真让你说中了!这小子肯定在学校有中意的了!”
“儿子,哪个女孩啊,长什么样,给老爸瞅瞅!”
“不不不,我不是我没有……对了,你们要吃点什么我去外面买点饭!”
我逃也似的离开了病房。
……
……
咨询了医生,老爸的腿需要拄一个月拐杖,老妈的出院手续还要几天才能办,总之问题不大,钱也够用。
和老爸老妈告别后,我再次回了一趟柳河村。
这次回去,心情截然不同。我没有任何焦急和恐慌,有的只是轻松、坦荡和欣慰。某种意义上说,这个村子养育了我,我也救了这个村子,算是一种报恩吧。
赶到村里也是晚上了,和上次回来的时间差不多。
我先到家里,准备简单收拾一下。经过门口的时候,发现隔壁新建的宅基地已经矮了一大截,从一个半成品变成一个土堆了。
“唐家小子!”
有个熟悉的声音叫住了我,我回头一看,谢阿姨和彭阿姨正对我挥手。
“之前村里都传你死了,我就说这小子命硬,不可能死的。”谢阿姨笑容可掬地说道。
“好久没见到人影,这可怪吓人的。”彭阿姨心有余悸地摸着胸口,同时仔细打量我。
“这房子是怎么回事呢?”我指着废墟说道。
“今天白天,燕秋拜托村里人帮忙把它给拆了。这不,王家人要不被抓,要不跑了,房子也没人住了。我看啊,以后你们家扩建一点,盖个气派的大房子!”谢阿姨怂恿道。
“哈哈哈,再说吧,反正别挡住我们家采光就行。”
跟她们聊了几句后,我果断跟他们告别,然后一路小跑到了燕秋家门口。
一去吓一跳,他们家在院子里摆了席,几十个男女老少围在一张张临时拼凑的桌子边有说有笑。
这是什么情况?
“讲两句,燕秋!”
“对,讲讲!我们就爱听你讲话!”
燕秋一脸不好意思地拿着酒杯走到院子中间,“谢谢大家捧场,今天这个宴会不能算我们家办的,而且不收一分份子钱——毕竟这些桌椅酒菜都是大家带的,活也是大家一起干的。但我想说,如果王家办的叫‘大宴’的话,我们这个应该叫‘胜宴’。胜是胜利的胜,庆祝我们战胜一直骑在我们头上的王家!”
“庆祝胜利!”
“胜宴牛逼!去他妈的王振虎!“
场面顿时沸腾了,人们欢呼、呐喊、猛喝酒、还手舞足蹈,像极了疯疯癫癫的原始部落。
她是天生的煽动家,我再次认清了这点。尽管平时很拘谨,但越到大场面越是敢说话。村里人被她吊起了情绪,陷入了无尽的狂欢中。
这也是长期压抑的结果,我也很想加入他们,不过,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等燕秋脱离众人目光焦点,我悄悄潜入院子,把她拉到门外。
“唐——”
她被吓了一跳,但看到是我马上放心了。
“你好像有话要说,边走边说吧,我也得醒醒酒。”燕秋揉了揉太阳穴,看起来也喝了不少。
“胜宴可真热闹啊,比大宴热闹多了。”我夸赞道。
“唉,不办不行,得让他们把这股开心劲释放出去,不然整天缠着我。”燕秋无奈地摇了摇头。
“其实这次回来,是想问你一件事。”我郑重地说道,“你喜欢上学吗?当初没能继续上学,你觉得遗憾吗?”
“唐骥,你的意思是——?”
“我早就想提这件事了。如果你想,我会帮你一起劝你爸妈,让你再从高中读起。”
“我……”
她显然没料到我会说这个,沉默了许久。
月光照在我们身上,一如那天我们在村里散步的景象。
她停下脚步,用悲伤的眼神看着我。
“如果我继续读书,你愿意跟我在一起吗?“
“啊……”
我仿佛被万箭穿心,连呼吸都带着疼痛。
无法回答的问题,但我们俩都知道答案。
她试图从我的双眼中读出一丝意外,最终还是放弃地摇摇头。
“我不喜欢读书,而且已经习惯了村里的生活。从今天起,村里的大家都会对我很好,不会再有人欺负我。说实话,我曾经讨厌这些势利的人,但昨晚的事也让我看到了他们的胆量和善良。”
好苍白的解释,她快哭了。如果我在这里抱住她,也许未来就会完全不同。
“对不起。”我最后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也许是我这辈子说得最艰难的三个字。
“不用道歉,我还要跟你道谢。唐骥,谢谢你救了我们。还有……欢迎你寒暑假回家玩。”
说完,她转身就走,不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