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无边无际的黑暗。
我的意识像是沉入了一片粘稠的沥青海，身体轻飘飘的，没有一丝重量。没有光，没有声音，甚至没有时间的流逝，就像是被世界彻底遗忘的角落。
我试着动一动手指，却感觉不到四肢的存在。
“我这是……死了吗？”
记忆的最后画面，是苏灵那双冰冷空洞的眼睛，以及铺天盖地涌来的黑色黏液。那种窒息感和绝望感至今仍让我心有余悸。
我努力想要挣脱这片虚无，拼命地想要睁开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秒，也许是一万年。
“有人吗？”
我试探着喊了一声，声音在这个空旷的空间里回荡，带着一丝颤抖。
没有回应。
只有我自己的心跳声，在这个寂静的世界里显得格外清晰。
“苏灵？你在吗？”
我不甘心地继续呼唤，试图在这个虚无的世界里寻找一丝联系。
“你是谁？”
突然，一个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这声音……是苏灵？
不，不对。虽然音色一模一样，但语气却完全不同。苏灵说话总是元气满满，像个叽叽喳喳的小麻雀，而这个声音……空灵、迷茫，像是一个在浓雾中迷路的孩子。
“我是唐骥啊！你的学长！”我急切地对着虚空喊道，“苏灵，你在哪？我看不到你！”
“唐骥……学长……”
那个声音重复着我的话，像是在咀嚼这两个词的含义，“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这里……好黑啊。”
“我是来救你的啊！你不记得了吗？那些黑烟，那些怪物……你被困住了！”
“怪物……黑烟……”
她的声音变得有些痛苦，似乎在努力回忆着什么，“不，那不是怪物……那是我……我是谁？我到底是谁？”
“你是苏灵啊！一个爱画画的高中生，虽然有点调皮，但是很可爱……”我试图唤醒她的记忆，“我们还一起去过游乐场，我还到你家帮你辅导功课，你忘了吗？”
“苏灵……画画……”
她似乎并没有听进去我的话，自顾自地呢喃着，“好多颜色……好多线条……它们在动，它们想出来……为什么不让它们出来？”
“苏灵！你清醒一点！”
我感觉有些不对劲，她的状态很糟糕，就像是陷入了某种深层的混乱之中。
“我是谁……我在哪……为什么这么黑……”
她的声音越来越急促，带着一丝哭腔，“不要关着我……我想出去……我想飞……”
“别怕！我就在这！我会带你出去的！”
我伸出手，想要抓住些什么，却只抓到了一片虚无。
就在这时，周围的黑暗突然像镜子一样碎裂开来。
……
……
“哗啦——”
刺眼的白光让我本能地闭上了眼睛。等我再次睁开眼时，眼前的景象让我彻底惊呆了。
我发现自己正趴在地上，视线变得很低。
我想站起来，却发现身体根本不受控制。我试着抬起手，出现在眼前的却是一双肉乎乎的小手。
这是……苏灵小时候的手？
我变成了苏灵？！
“妈妈，妈妈，圣诞老人真的会来吗？”
稚嫩的童声从“我”的嘴里发出来，带着无限的期待。
“当然会啦，只要小灵灵乖乖睡觉，圣诞老人就会把礼物放在袜子里哦。”一个温柔的女声在耳边响起，那是年轻时的王阿姨。
“太好了！我要一只会飞的小马！”
果然，我无法控制这具身体，只是附身在她体内的一个旁观者，正在经历着她的过去。
画面一转，我来到了一个嘈杂的教室。
“哈哈哈哈！苏灵是个傻瓜！”
一群小孩围着我，指指点点，脸上挂着嘲讽的笑容。
“大家都知道圣诞老人是假的，是爸爸妈妈扮的，只有你还信！”
“骗人！妈妈不会骗我的！圣诞老人是真的！”
“我”大声反驳着，眼泪却在眼眶里打转。
“就是骗你的！世界上哪有会飞的驯鹿？笨蛋苏灵！”
“我”哭着跑出了教室，躲进了学校操场的一个水泥管里。
“为什么……为什么要骗我……”
“我”抱着膝盖，在黑暗中无声地抽泣，“明明书上画的都有……明明梦里都见过……”
……
……
画面再次破碎重组。
这次，“我”似乎长大了一些，成了个初中生。
“爸爸妈妈，我们到了！神农架！野人就在这里！”
“我”兴奋地跳下车，手里紧紧攥着一本皱巴巴的《未解之谜》。
王阿姨和她的丈夫一脸疲惫地跟在后面。
“女儿啊，我们已经在这林子里转了三天了。”父亲擦了擦额头的汗，无奈地说道，“除了猴子，连个鬼影子都没看到。”
“不会的！书上说了，有人在燕子垭那边看到了巨大的脚印！”
“我”不甘心，拉着父母往深山里钻。我们在荆棘丛中穿行，被蚊虫叮咬，在潮湿的泥地上寻找着哪怕一丝一毫的痕迹。
然而，等待我们的只有失望。
“你看，那是野猪拱的坑，不是什么脚印。”当地的向导指着地上的一个土坑，无情地打破了“我”的幻想。
“不……不可能……”
画面一转，是波光粼粼的长白山天池。
“我”裹着厚厚的羽绒服，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手里举着望远镜，一动不动地盯着水面。
“女儿，回去吧，太冷了。”母亲心疼地劝道。
“再等等！马上就要出来了！天池怪兽每天都会出来的！”
我们等了一整天，从日出等到日落，直到整个天池被黑暗吞噬。水面平静如镜，连条大点的鱼都没跳出来。
“走吧，孩子，那些都是骗游客的。”
“我”不肯走，死死盯着水面，直到眼泪模糊了视线。
再后来，是四川的古蜀国遗址、西北的魔鬼城、甚至是传闻闹鬼的封门村……
“我”拉着父母跑遍了大半个中国，每一次都是满怀希望地出发，每一次都是垂头丧气地归来。
“爸，妈，为什么……为什么我想看的都不存在？”
“我”坐在回程的火车上，看着窗外飞逝的风景，声音里充满了迷茫和委屈。
“傻孩子，童话里都是骗人的。”父亲叹了口气，“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平平淡淡才是真。别再找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了，好好学习才是正事。”
“我不信！一定还有我没去过的地方！”
直到有一天晚上，这种被压抑到极致的渴望终于爆发了。
“走吧苏灵，那个废弃工厂里肯定有东西！我听表哥说，那里晚上有绿光！”
几个同学怂恿着“我”，手里拿着手电筒，鬼鬼祟祟地摸向镇子边缘的一座废弃工厂。
“我”的心砰砰直跳，既害怕又兴奋。既然父母带我去的地方都没有，那也许是因为那些地方都被人探索过了，真正的神秘一定藏在这种没人敢去的角落！
然而，现实总是残酷的。
“汪！汪汪！”
当我们刚翻过围墙，几条野狗就从阴影里冲了出来，眼睛在手电筒的光照下泛着绿光，凶狠异常。
“啊！有狗！快跑！”
同学们吓得一哄而散，“我”也慌了神，转身就跑。
“汪！”
一条黑狗扑了上来，它的獠牙离我的腿只有几厘米。
“啊！”
“我”被一块石头绊倒了，重重地摔在地上，膝盖磕破了皮，鲜血直流。那只恶狗扑了上来，张开血盆大口。
那一刻，死亡的恐惧笼罩了全身。
“滚开！”
一个男同学扔了一块石头，正中那条狗的脑袋。趁着狗被打蒙的瞬间，我们连滚带爬地逃了出去。
回到家，等待“我”的是更加猛烈的暴风雨。
“你这孩子是不是疯了？大半夜跑到那种地方去！要是出事了怎么办？”
看着满身泥土、腿上流血的“我”，母亲心疼得直掉眼泪，父亲却是暴跳如雷。
“我只是想看看有没有外星人……”
“还外星人？为了找那些根本不存在的东西，你差点把命都丢了！我看你是脑子进水了！”
父亲愤怒地冲进“我”的房间，把书架上那些《未解之谜》、《科幻世界》统统扫进垃圾袋。
“不！不要扔我的书！那是我的宝贝！”
“没收了！以后不许再看这些闲书！给我好好学习！这个世界上没有怪兽，没有外星人，也没有魔法！只有分数和将来！”
“我”跪在地上，死死拽着垃圾袋，却被父亲无情地推开。
那一刻，我感觉心碎了，那个充满奇迹的世界，也被关在了门外。
……
……
既然现实里找不到，那“我”就自己创造。
画面再次变换，“我”坐在房间里，手里握着画笔，面前是一张白纸。
“这里要有龙……这里是会飞的城堡……这里是长着翅膀的鱼……”
“我”疯狂地涂抹着，仿佛要把脑海里那些被压抑的幻想全部释放出来。
“这孩子，怎么又不出门了？”
“算了，只要不出去惹事，随她画吧。”
家人的议论声被隔绝在门外，“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只有在这里，我是自由的。
很快，美术课上。
“苏灵同学……这幅画是你画的？”美术老师惊讶地看着“我”的作业。
那是一幅色彩斑斓、充满想象力的画作，与周围同学稚嫩的涂鸦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天哪，这透视、这色彩……简直是个天才！”
同学们围了过来，发出阵阵惊叹。
从那以后，“我”的生活变了。画画成了我唯一的出口，也成了家人眼中的“正道”。
培训班、私教课、名师指导……
“这孩子天赋太高了，我教不了。”
“去找更好的老师吧，别耽误了她。”
……
……
画面飞速流转，最后定格在一间宽敞明亮的画室里。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站在“我”身后，看着那幅画着《荆棘狼与报纸猫》的画作。
“苏灵啊，你的技巧已经无可挑剔了。”老者叹了口气，“甚至在某些方面，你已经超越了我。”
“老师，可是我觉得还不够……我想画出那种……那种感觉……”
“我知道你想表达什么。”老者指着画中那只长满尖刺的狼，“这种扭曲、这种愤怒、这种对束缚的挣扎……很有冲击力，但也让人感到不安。”
“这就是我看到的世界啊。”
“我”喃喃自语，“在这个平凡的世界里，只有这些东西是真实的。”
“苏灵，艺术是自由的，我不该干涉你。但这幅画……也许是你内心深处某种东西的投影。”
老者走了，留下了独自画画的“我”。
我看着画布上那只想要冲破画纸的狼，那是被压抑了无数次的幻想，那是被现实一次次击碎的梦境。
“为什么现实这么无聊？为什么大家都要活得那么规矩？为什么我想要的东西都不存在？”
“我”的内心在呐喊，声音越来越大，震耳欲聋。
“我不想长大，不想变成那种无聊的大人。我想飞，想去那个光怪陆离的世界，想让我想象的一切……都变成真的！”
这种渴望像一颗种子，在心底生根发芽，长成了参天大树，最终撑破了理智的牢笼。
“既然世界没有奇迹，那我就画一个奇迹出来！”
“我”猛地站起来，手中的画笔重重地摔在地上，颜料四溅。
“即使是毁灭，也好过这死水一潭的现实！我要打破这层壳，创造充满幻想的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