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疗室内，暖黄色的灯光洒在小杰缠满绷带的脸上，却驱不散他眼底的阴霾。
尽管身上的伤痛已经消退，但他只要一闭上眼，脑海中就会浮现出那晚的恐怖景象：吞噬一切的黑色黏液，遮天蔽日的浓重黑烟，以及那些从画里爬出来、扭曲而狰狞的怪物……
“啊……”
他猛地睁开眼，大口喘着粗气，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仿佛要撞破胸膛。
“做噩梦了吗？”
一个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奥蕾莉亚正坐在软榻旁，手里拿着一块湿毛巾，轻轻地替他擦去额头的汗水。
“天使大人……”小杰的声音有些颤抖，“我……我还是好怕……那些东西……真的太可怕了……”
奥蕾莉亚叹了口气，眼神中充满了怜悯与慈爱，像是一位看着受惊孩子的母亲。
“小杰，我们既然选择了信仰魔女大人，就要学会接受她的一切。”她轻声细语地说道，声音仿佛有着安抚人心的魔力，“无论是恩赐，还是神罚，都是魔女大人的旨意。哪怕被魔女大人伤害，那也是我们作为信徒的荣幸，是我们接近真理必经的试炼。不可违抗，更不可心生怨怼。”
小杰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但眼神依然游移不定。
“可是……露西大人她……”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道，“她现在怎么样了？醒过来了吗？”
“还没有。”奥蕾莉亚摇了摇头，如实相告，“虽然肉体的伤势已经痊愈，但她的意识依然封闭在自我保护的深渊里。也许……那晚的冲击对她来说，实在是太大了。”
听到这话，小杰的眼神黯淡了下去。他低下头，双手紧紧抓着床单，骨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天使大人……”
他突然抬起头，看了看四周，确认没有其他人后，才压低声音，小心翼翼地说道：“其实……在整个魔女教里，除了露西大人，我最信任的就是您了。”
奥蕾莉亚微微一怔，静静地看着他，没有打断。
“有些话……我一直憋在心里，不敢跟别人说。”小杰咽了口唾沫，像是鼓足了全部的勇气，“其实……刚入教的时候，我对魔女大人的信仰真的很虔诚，恨不得把心都掏出来给她。可是……随着跟着露西大人执行任务的时间越来越长，我发现……比起那个虚无缥缈的魔女大人，露西大人对我来说更重要。”
说到这里，他的眼神变得柔和而坚定。
“她虽然看起来疯疯癫癫的，做事也不计后果，但我知道……她其实是个很可怜的人。她比谁都渴望得到认可，比谁都害怕孤独。每次看到她为了魔女大人不顾一切的样子，我就觉得心里难受……我真的希望……希望能看到她过得好一点，哪怕不再当什么大祭司，哪怕只是个普通人……”
“嘘——”
一只柔软的手指轻轻按在了他的嘴唇上，打断了他未尽的话语。
奥蕾莉亚看着他，眼神复杂，既有感动，也有一丝警惕。
“小杰，这种话……以后烂在肚子里，千万别再说了。”她凑近了一些，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警告道，“在魔女教，质疑信仰是大忌。要是让那些狂热的教徒或者大祭司听到了，你的下场会很惨的。”
她顿了顿，收回手指，轻轻拍了拍小杰的肩膀。
“不过……如果你真的想照顾露西大人，那就去吧。现在她身边正需要人。”
“真的吗？”小杰的眼睛亮了起来，“谢谢天使大人！我这就去！”
他不顾身体的虚弱，挣扎着从软榻上爬起来，连鞋都顾不上穿好，就跌跌撞撞地往门口冲去。
然而，就在他刚拉开门的一瞬间——
“哟，这不小杰嘛？急匆匆地要去哪啊？”
大耳朵那张带着戏谑笑容的大脸出现在门口，身后还跟着几个身材魁梧的教徒，像是一堵人墙，把他堵了个正着。
小杰心里“咯噔”一下，脸色瞬间煞白。
难道刚才的话被听到了？完了……这下死定了……
“我……我……”他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冷汗顺着后背直流。
“别紧张嘛。”大耳朵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力道差点把他拍散架，“卢卡斯大人点名要你过去，跟我们走一趟吧。”
“卢卡斯大人？”小杰愣了一下，指着自己的鼻子，一脸不可置信，“找我？可是……我刚受了重伤，路都走不稳，找我干嘛？”
“魔女召唤仪式就要开始了，卢卡斯大人说了，你必须在场。”大耳朵收起笑容，语气变得不容置疑，“这是命令，别磨蹭了，走吧。”
说完，他不容分说地架起小杰的胳膊，半拖半拽地把他带离了治疗室。
小杰回头看了一眼奥蕾莉亚，只见她站在原地，对他做了一个“保重”的口型，眼神中带着一丝无奈和祈祷。
……
……
大圣堂。
当小杰被大耳朵一行人带到这里时，他被眼前的景象彻底震撼了。
整个大圣堂已经被改造成了一个巨大的魔法阵。地面上密密麻麻地刻满了各种繁复的符文和线条，每一条纹路都像是大师精心雕琢的艺术品，在萤石的光芒下闪烁着诡异的微光。这些线条交织、缠绕，最终汇聚向中央的高台。
那里，那颗漆黑如墨的聚魔石正静静地悬浮在半空，散发着令人心悸的魔力波动。
而在这个巨大的魔法阵周围，已经站满了身穿黑袍的教徒。他们神情肃穆，双手戴着象征魔女教成员的黑色天鹅绒手套，整齐划一地排列着，就像是等待检阅的士兵。
在高台的最上方，站着几道身影。
卢卡斯穿着他那件标志性的破烂牛仔外套，神情狂热而庄重。他的身旁，是一身小丑装扮、脸上画着夸张笑容的菲兹，正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里的匕首。
在他们身后，站着风情万种的伊莎贝拉，还有那座沉默如山的格雷姆。
而在更后面的阴影里，还站着几个蒙着脸、身穿黑袍的神秘人，看不清面容，却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把他带上来。”
卢卡斯看到小杰，立刻挥了挥手。
大耳朵推了小杰一把，小杰踉踉跄跄地走上高台，站在了那个专门为他预留的圆圈图案中心。
“卢卡斯大人……”小杰有些手足无措，“我……我该做什么？”
“很简单。”卢卡斯走到他面前，目光炯炯地盯着他，“站在这里，闭上眼睛，用你全部的精神去回忆，去想象魔女大人的身姿。每一个细节，每一个神态，都不要放过。”
“为什么是我？”小杰不解，“我只是个普通的教徒……”
“魔法最重要的不是魔力，而是想象。”卢卡斯打断了他，语气变得柔和了一些，“整个教团里，除了露西，只有你亲眼见过魔女大人，并且在那种极致的恐惧和震撼中感受过她的力量。你的记忆，你的印象，就是找到魔女大人的方向标。”
他叹了口气，眼中闪过一丝遗憾。
“其实……如果露西醒过来了，这个位置本该是她的。但现在……我相信你，小杰。为了露西，也为了我们所有人，你一定能做到的，对吗？”
提到露西，小杰的心猛地颤动了一下。
是啊，这是露西大人毕生的夙愿。如果能帮她实现，她醒来后一定会很开心吧？
“我明白了，卢卡斯大人。”小杰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坚定起来，“为了露西大人，我一定会全力以赴！”
“很好。”
卢卡斯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身面向台下的众人。他清了清嗓子，高举双手，声音洪亮而庄严，在大圣堂内回荡。
“各位同胞！时刻已到！”
“现在，让我们献上最虔诚的祈祷，用我们的灵魂和魔力，呼唤那位至高无上的存在！”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所有教徒齐刷刷地举起双手，掌心对准脚下的微型魔法阵，开始注入魔力。
整个大圣堂瞬间亮了起来。
地面的魔法阵开始运转，光芒从最初的幽蓝，逐渐转变为深邃的漆黑，最后又透出一抹妖异的血红。
卢卡斯闭上双眼，开始吟诵那段神圣而古老的祷告词：
“于虚无中诞生的至暗之光啊……”
随着他的声音，菲兹收起了嬉皮笑脸，双手抱胸，眼神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与疯狂。他舔了舔嘴唇，仿佛在等待一场盛大的演出。
“您是混乱的终结，亦是秩序的崩塌……”
伊莎贝拉闭着双眼，双手交叠在胸前，脸上带着迷醉的神情，仿佛已经闻到了魔女降临时那令人沉沦的香气。
“请聆听卑微仆人的呼唤，穿越时空的壁垒……”
格雷姆依旧面无表情，但他那岩石般坚硬的肌肉微微隆起，全身的魔力都在随着祷告词的节奏而涌动，做好了随时献祭一切的准备。
“将您的仁慈与毁灭，一同赐予这片荒芜的大地！”
台下的教徒们一个个面容扭曲，那是魔力被过度抽取带来的痛苦，但他们的眼神却越发狂热。有的人身体在颤抖，有的人嘴角溢出了白沫，甚至有的人已经翻起了白眼，却依然在死死支撑，口中喃喃跟随着祷告。
强大的魔力波动在大圣堂内肆虐，空气变得粘稠而沉重，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沙砾。
小杰站在魔法阵中心，紧闭双眼，拼命地在脑海中勾勒那个身影。
那个被黑烟笼罩的、如同魔神般的少女。
那空洞的眼神，那轻蔑的姿态，那举手投足间毁天灭地的力量……
“魔女大人……求求您……一定要降临啊……”
他在心里默默祈祷着，“露西大人还在等着您……我们都在等着您……”
随着卢卡斯念出最后一句祷告词，整个魔法阵的光芒达到了顶峰，刺眼得让人无法直视。
“轰隆隆——”
大地开始剧烈震颤，仿佛有一头巨兽在地底翻身。
大圣堂坚固的穹顶裂开了一道道缝隙，碎石和灰尘如同雨点般落下。地面上的石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裂纹像蜘蛛网一样迅速蔓延。
“不好了！要塌了！”
“快停下！我们会死在这里的！”
恐惧终于压倒了狂热，一部分教徒开始尖叫，想要逃离这个即将崩塌的牢笼。
“都给我站住！”
卢卡斯猛地睁开眼，双目赤红，如同发狂的野兽，厉声咆哮道：“谁敢逃跑，就是魔女教的叛徒！就算是死，也要死在仪式里！这是我们通往真理的唯一道路！坚持住！”
“切，卢卡斯，你这次是不是玩脱了？”菲兹在一旁冷笑，虽然嘴上这么说，但他脚下的动作却没停，反而更加疯狂地输送着魔力，“以前也没见这么大动静啊，别把老子也给埋了！”
“闭嘴！”卢卡斯咬牙切齿，额头上青筋暴起，“这是最后的机会！不想死就给我顶住！”
“哼，真理总是伴随着牺牲。”伊莎贝拉睁开眼，看着头顶摇摇欲坠的巨石，嘴角勾起一抹凄美的笑，“只要能见到魔女大人，这点代价算什么？我愿意和卢卡斯死在一起！”
“俺也一样！”格雷姆瓮声瓮气地吼了一嗓子，“天塌下来，俺顶着！”
场面彻底失控了。
魔法阵的光芒开始变得极不稳定，忽明忽暗，像是一颗随时会爆炸的心脏。狂暴的魔力乱流在圣堂内肆虐，很多教徒捂着脑袋哀嚎。
“不行……要失败了吗？”
小杰看着眼前这末日般的景象，心中充满了绝望。
不！不能失败！
露西大人的愿望……大家的愿望……绝对不能就这样结束！
“魔女大人！！！”
小杰猛地抬起头，对着那虚无的穹顶，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呐喊。
“请您现身吧！！！”
这一声呐喊，仿佛一道惊雷，穿透了混乱与嘈杂，直击在场每一个人的灵魂。
那些原本惊慌失措的教徒们愣住了，他们看着小杰那决绝的身影，心中某种东西被唤醒了。
为何抛妻弃子，远离家园，来到这片陌生的土地？
为何散尽家财，甘愿居于人下，冒着生命危险，付出毕生心血？
为什么？
每个教徒都有自己的答案，但有一点是一致的。
为了那超越一切的存在，凌驾于万物之上的神灵，哪怕付出生命的代价。
“魔女大人！现身吧！”
“魔女大人！现身吧！”
呐喊声此起彼伏，最终汇聚成一股洪流。所有人不再逃跑，不再恐惧，他们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哪怕咬破了嘴唇，哪怕皮肤渗出了鲜血，也要将自己的魔力献祭出去。
这股庞大的意志力与魔力汇聚在一起，终于冲破了临界点。
“轰——！！！”
聚魔石瞬间炸裂，一道无法形容的恐怖光柱冲天而起，瞬间吞没了整个大圣堂。
世界，在一片白光中消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