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夜已深，林间虫鸣渐稀。
安娜正蹲在火堆旁修补那个破了的斗篷，艾莲则倚在洞口外的石头上小声翻书。她们今天的运气不错，没有遇到巡夜村民，甚至还采到了些薄荷和野韭菜，晚饭的味道勉强有了点层次。
“我们都到这片森林荒野求生一年了，好不容易找到个村庄，结果还是连个说话的人都找不到。”
“谁让我们是吸血鬼呢，别人看到我们就害怕，而且不是还有那个流浪商人吗。”
“那个奸商就算了。”艾莲有点生气的说到，
“话说姐，你觉得以后我们要不要在洞口装个小门啊？总这么敞着也太随便了。”
“你打算怎么装？”安娜头也不抬，“用你摘草药剩下的藤条，还是我捡来的破布？”
“……我就说说嘛。”艾莲撅嘴。
“说归说，要是有工具我还真想装。”安娜收起针线，抬头看着夜空，“至少冬天的时候能挡点风。”
艾莲刚想接话，耳朵忽然一动。
“……姐，你有没有听到——”
“有人。”
安娜已经站起身，眼神陡然一沉。她握住袖口中的短刃，护在艾莲身前，视线扫向黑暗之中。
几息之后，一道低沉的声音从林间传来：
“我没有恶意。”
那是一个男人的声音，低沉、平稳，但不带侵略性。
紧接着，一名身形挺拔的金发青年从林影中缓步走出，披着灰斗篷，身后并无随从，腰间的长剑虽未出鞘，但其步伐显然非泛泛之辈。
“你是谁？”安娜戒备地问，身形微微前倾，已做好随时出手的准备。
“我叫罗德，是个旅人。”他站在距火堆十余步外停下，抬手微微示意，“前些日子，我接了村民的请求——他们说，山里藏着吸血鬼，叫我来讨伐。”
艾莲脸色变了，身体僵了一瞬。
安娜没有动，只是冷冷看着他。
“然后呢？”她的声音一如既往冷静。
“然后我看见你们了。”罗德垂眸，“你们不是我想象中的怪物。”
安娜沉默片刻，终于缓缓松开了刀柄。
“那你为什么今天才现身？”
“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们。”罗德坦然地说，“你们明明是吸血鬼，却过着比村民还清苦的生活……我想弄明白，你们到底是怪物，还是……只是两个想好好活着的人。”
安娜轻轻吸了口气。她没有回答，而是转头看了看身后的妹妹。艾莲低着头，没有说话，手却悄悄握住了安娜的斗篷角。
沉默中，罗德忽然轻轻一笑。
“你们的蘑菇汤，味道挺香的。”他说。
艾莲猛地抬起头：“你偷看我们喝汤了！？”
“我们睡觉的样子不也被看到了吗？”安娜突然想到说。
“……也算不上偷看。”罗德摊了摊手，“只是躲在树上看了一会儿。”
艾莲气得小脸涨红：“那、那你还说什么没恶意……”
安娜却忽然弯了弯嘴角。
“所以你是，盯着我们生活了好几晚的那个偷窥狂？”
罗德一愣：“喂，我可是……”
“开玩笑的。”安娜打断他，语气终于带上了点人情味。
她放下武器，侧身让开半步：“既然你都看了好几晚，也没杀我们……不如坐下来喝碗蘑菇汤？”
罗德眨了眨眼，看了看那破锅与削到几乎变形的勺子，忍不住道：
“……你们的生活，是不是……太节省了一点？”
“我们是环保主义者。”艾莲嘟嘴，“血族也讲低碳生活。”
夜风拂动火光，映出三人各异的剪影。
罗德坐在洞口前的一块岩石上，神情看似轻松，目光却不时扫过安娜和艾莲。两姐妹坐在火堆旁，仿佛依旧维持着夜晚日常的姿态，但目光中那点警惕未曾散去。
“说实话，”罗德率先开口，“你们两个看起来……不像是‘血族’。”
安娜闻言抬眼，微微一笑。
“怎么说？”
“至少不是我印象中会毫无理由攻击村民、操控夜魔、喝人血的那种。”罗德直视她，“更别说，还会在破布上缝补花边，用汤泡干饼。”
“这是我们秘传的——血族特制贫困套餐。”艾莲小声说了一句。
安娜伸手弹了她一下，语气依旧柔缓：“也许我们只是血族里的异类呢？”
罗德没有笑。他缓缓放下手中的木勺，看着火堆：“你们……真的是血族？”
气氛顿时沉了几分。
安娜没立即回答。她似乎在斟酌用词，最终轻轻点头。
“是的。我们确实是血族，只不过……不是‘纯种’。”
艾莲垂下眼帘，像是不愿让人看见她不自然的神情。
罗德静静地等着。
安娜叹了口气，望着火光，缓缓说：“我们出生在血族的领地，但血统很杂，体质也弱，不擅长战斗，也不能控制人心。族里一直觉得我们是累赘，甚至耻辱。”
“后来出了点事——”她顿了顿，“我们被赶出来了。没地方去，就只能在这山里苟活。”
“什么事？”罗德下意识追问。
安娜耸了耸肩，故作轻松：“说出来你也不会信。总之，我们现在只是两个被族人遗弃的怪胎。”
艾莲低声补充：“我们没有伤过人，也不会去吸村民的血。我们只喝……草药熬的汤。”
“所以那些村民看到你们会惊叫，是因为你们从未接触他们？”
“我们白天睡觉，晚上活动。”安娜笑了笑，“他们看到夜里有人影就会慌张，也正常吧。”
罗德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在消化她们的说法。
说谎并不容易。
尤其是当你坐在篝火旁，面对一个观察了你几天、持剑而来的陌生人时。
安娜的声音镇定，眼神没有飘忽，而艾莲则干脆全程沉默，用沉默去遮掩慌张。这是一场配合得不错的撒谎。
但罗德并非易信之人。他瞥了一眼她们袖口，低声道：“那你们说的血族领地在哪里？”
“在更远的北方。”艾莲忽然接了一句，声音微小却坚定，“山脉之后，森林的更深处。”
罗德没有再追问。他知道，这对姐妹不愿透露太多。他也知道，这个世界的确有数不清的被驱逐者，而“被血族驱逐”这一设定……听起来不算太荒唐。
他低头看了眼手中的热汤。
“我不会把你们的事告诉村民。”他轻声说。
安娜抬头望着他，目光不再冷冽。
“你不怕我们在骗你？”
罗德摇头：“如果你们要骗我，大可以在我靠近时下手。”
“……好吧。”安娜忽然松了口气，轻声道，“那就谢谢你，旅人先生。”
“罗德。”他更正道。
“安娜。”她报上自己的名字，又拍了拍妹妹的肩膀，“她是艾莲。”
艾莲点了点头：“……谢谢你没有拔剑。”
“你们的血族套餐让我下不了手。”罗德笑道。
火堆发出“噼啪”的声音，热气蒸腾着草药与干饼的味道，夜风轻拂，卷动山林间的一丝温暖。
“既然你问了我们这么多问题，”安娜抿了一口汤，歪头看着罗德，“也该轮到我们问你了吧，旅人先生？”
“我已经说过名字了，”罗德低头喝了一口汤，味道寡淡却出奇地顺口，“叫我罗德就好。”
“那，罗德先生，你是专门讨伐魔物的猎魔人？还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骑士？”
“都不是。”罗德笑了笑，目光看向火堆，“我……只是个普通人，带着一些过去的伤，想找个地方歇歇脚罢了。”
艾莲忍不住悄声嘀咕：“普通人不会拿着那种剑。”
“你认得这把剑？”罗德挑眉。
“看不懂，但是气势很不普通。”艾莲说完又低下头，小声补一句，“还有你的气势不像普通人。”
安娜瞥了她一眼：“你不是不跟陌生人搭话吗？”
“……我只是实话实说。”艾莲嘴角一动，像是在自己也没意识到的情况下放松了戒备。
罗德却没有再继续谈自己的事，只是淡淡一笑，把话题转开。
“你们平常就靠捡东西和打猎还有卖药维生？”
“你说得好像我们有别的办法似的。”安娜耸耸肩，“普通人看见我们就害怕，我们也只能苟着活。”
“你们其实……很厉害。”罗德忽然说。
安娜一愣：“什么？”
“你们靠自己、避开冲突，甚至还能喝得起……蘑菇汤。”他轻笑，“我看过太多放弃的人，但你们看起来……还在努力往前。”
艾莲低着头，忽然轻轻问道：“你真的……不会赶跑我们？”
“不会。”罗德很认真地回答，“但你们也得答应我，不要主动接近他们。他们害怕你们，也不了解你们。”
“我们早就知道。”安娜声音平淡，“我们从来不靠近村子，捡东西都是趁他们睡觉以后才去的，连草药都是绕远路采的。”
“……你们真的不是普通魔族。”
“当然不是。”艾莲忽然抬起头，有些委屈地反驳，“我们以前也不是……也不是这种人。”
她说完就顿了一下，像是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
安娜轻咳一声，替她接话：“她的意思是——我们以前在族群里，也过着正常的生活。不是那种满脑子血腥和疯狂的‘夜魔’。”
罗德并没有深追，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艾莲一眼。
他不确定她那句话里有没有更深的含义，但此刻，他不打算拆穿，也没有必要。
山洞中一时间安静下来，只剩火焰跳动的声音，还有山林间偶尔传来的夜鸟鸣叫。
忽然，罗德站起身。
“那我今晚就先告辞了。”
“你不留下来？”艾莲抬头。
“我还不确定你们会不会在我睡着时，把我做成血族晚餐。”他半开玩笑地说。
“晚餐是干饼蘑菇汤。”安娜好整以暇地回道，“要不要加点盐？”
罗德失笑。
“我明天会再过来，”他说，“你们要是不介意，我可以帮你们劈点柴。”
“你想留下来？”安娜看着他，语气不再试探，而是一种微妙的探询。
“……我原本也没地方去。”
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轻轻点头：“带一双好点的靴子来，这山路不好走。”
罗德点头，转身融入夜色中。
而山洞中的两位少女，直到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在林间，才终于松了口气。
“姐……”艾莲轻声道，“他，会不会其实也不是普通人？”
“嗯。”安娜轻轻应了一声，望着他离去的方向，“但他不像坏人。”
“那我们……也不像怪物吧？”
“当然不像。”安娜轻轻拍了拍她的头，“你可是我带大的……最凶的吸血萝莉。”
“……你才凶。”艾莲撇嘴，“你前世可是个大叔。”
“你前世还是个死肥宅。”
“呜……你又说……”
她们就这样吵吵闹闹地靠在一起，火光暖暖，夜色温柔，仿佛这个世界从未伤害过她们。
